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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4月05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净离别
■ 在整个洗澡过程中,家属都可在一旁近距离观看本报记者  周馨 摄
  本报记者 姜燕

  故去的老人静静地躺在沐浴床上,瘦小的身躯覆盖在洁净的粉红浴巾之下,她在等待这一生最后一次沐浴。

  静谧的室内,檀香缭绕,啜泣声声。

  用世俗的眼光来评价,她生前只是一名纺织女工,她是一位平凡的老人,如果用生命的价值来衡量,她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她的一生悠远而漫长,她哺育子女教育晚辈,她的品性影响了后代,她的智慧惠及子孙,她的恩情惠及邻里亲朋。

  人们用一场富有尊严的仪式为她沐浴,卸下她一生的重担,送她踏上一段新的旅程。

  等待最后一次沐浴

  2014年3月30日下午1时30分,上海宝兴殡仪馆厚德堂,这是宝兴殡仪馆专为逝者沐浴的地方。3天前故去的95岁老人王爱贞躺在其中一间沐浴室内,等待着这一仪式的到来。

  她和她的家属都不知道,她将迎来怎样的一场沐浴。

  这是一间并不很大的房间,正中摆放着安放遗体的沐浴床,床侧放有4把椅子,供观礼的家属安坐。安排紧凑的空间让家属感受到和逝者的亲近,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和逝者近距离接触。他们可以选择站在床边看着逝者,也可以协助入殓师,亲手为至亲的人清洗。在告别之前,这是最后一次侍奉逝者的机会。

  入殓师将老人称为“爱贞夫人”,今天前来为她观礼的是她至爱的外孙陈亮和外孙女陈虹夫妇四人。她的独女朱扣女因年事已高,情绪悲痛,留在家中。

  陈虹的啜泣声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她说:“外婆将我一手带大,我很乐意在她临走时,为她做点什么。”

  仪式开始。外孙陈亮被入殓师请上前去,为老人燃上一炷檀香。香烟袅袅,啜泣声声,伴随着低缓哀伤的音乐,两名入殓师缓缓开始为老人做人生最后一次沐浴。

  她能干干净净地走

  女入殓师拈起一块浸湿的化妆棉,轻轻地擦拭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老人头发细密乌黑,覆盖在毛巾下的身躯瘦小异常。

  入殓师将雪白细腻的泡沫一点一点在老人脸上抹开,轻柔地打着圈,在鼻翼两侧和鼻孔下方稍稍地多揉擦了两次。

  四位家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外婆原来很胖的,150厘米不到的个子,体重80公斤,她的裤子最难买,她自己开玩笑说,裤长2尺6寸,裤腰2尺8寸。生病之后,就瘦下来了,越来越瘦。”说着,哽咽又一次阻住了陈虹的话语。

  “她最爱干净,也特别能干,今年1月20日病倒之前,一直都自己洗澡。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之后,只能穿纸尿裤,她不愿意,每次想大小便,都用手指着厕所,我妈告诉她‘等你能走了再自己去’,她也只能躺回去。我妈和我爸两个人照顾她,每天早晚都要给她擦一次身。”

  “但是,从睡在床上以后,她再也没洗过一次澡,我好高兴她能洗得干干净净地走。”

  女入殓师打开莲蓬头,伸手试了试手温,左手挡住老人的面部,右手握着莲蓬头,缓缓的水流先是洒在她的手背之上,再顺着指缝流到老人脸上。清洗耳部时,她像为生者洗浴一般,用手挡住耳廓,再行冲水。

  外孙女为外婆擦脸

  “请亲人为老人擦拭脸部。”女入殓师郑重地说。

  陈虹起身上前,欲接入殓师递过的化妆棉,手未伸出,眼泪已如珠线滚落。她一边轻轻地擦着外婆脸上的水珠,一边哽咽着说:“外婆,我们来送你了。”

  “外婆1970年退休,我哥1970年出生,我1973年出生,外婆说,她一天也没休息,就开始带我们俩了。爸妈工作忙,等于把我们全托给外婆,他们每天下班来外婆家吃完饭就走了,周末想带我俩回家,我俩还不肯,都喜欢跟着外婆。”陈虹泪眼朦胧地看着外婆说。

  面部清洁完毕后,入殓师为老人敷上一张白色面膜。

  “她以前特别爱漂亮,前两年吃年夜饭时,我给她头上别了一朵红色小花,她开心得不得了,要照相,拍照的时候又把嘴抿住——她只有一颗牙齿了,原先一直说,等她这颗牙齿掉了,就给她装假牙的,因为老人不适合拔牙。可这颗牙齿一直没掉过。”

  “我从小跟着外婆睡,一直到24岁我出嫁。她特别喜欢看我的护肤品,总是问我这个瓶子里的是干什么用的,那个是做什么用的,我告诉她不要用,她就偏要用,可能觉得我的护肤品好,抹了显年轻,她就趁我不在的时候,拧开这个抹一下,拧开那个抹一下。”

  “她要知道给她做面膜,要开心死了。”

  乐观态度影响后人

  男入殓师同步在为爱贞老人清洗脚部,他用手指轻柔地将老人的脚趾一个个分开,细细地洗过。洗完后,又为老人修剪手和脚的指甲,用锉刀仔细打磨。

  “她最喜欢人家给她剪指甲,她的指甲都是我剪的。有时候,她自己踱到街上专门给老人剪脚趾甲的地方,剪好了再踱回来。”

  老人出生于1919年,老家在江苏阜宁,13岁到上海,进纺织厂当了一名纺织女工,一直做到退休。

  “她说旧社会做工苦,要从这台机器跑到那台,跑得慢了,管事的‘红头阿三’会拿棍子打人,还会踢人。解放后她还在纱厂,那就不一样了,她还入了党,到今年党龄60年了,她说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这样。”

  “我外婆以前有过一个儿子,4岁时意外夭折了,后来她又生了我妈,因为只有这一个孩子,外婆特别宝贝她。人家都说我外婆福气好,她后来一直和我爸妈住在一起,他们把她照顾得特别好。”

  “她是个很乐观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前脚说的时候还在哭,哭完鼻涕一擦,又笑了。我们说,你可以做群众演员了,怎么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她得过胆结石、脑溢血,医生说不能吃肥肉,她说不行,肥肉是一定要吃的,还说吃不吃跟长寿没关系。”

  “她的乐观对我们影响特别大,她一直对我们说:吃亏是福,所以我和我哥哥也是对什么事情都不斤斤计较,活得很开朗豁达,我妈妈也很爽气的。”

  邻里亲戚多受照拂

  女入殓师将老人肩头的毛巾卷下,为老人清洁肩膀和手臂。陈虹又一次上前,为外婆冲洗手臂。每一次亲近外婆,都让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送我们俩去上学,去的时候没下雨,放学的时候下了,她就跑去,给我们送伞。生病的时候,我和我哥交叉感染,总是一生病就两个一起生,她就一左一右带着我们俩去地段医院看病。”

  “外婆是个热心人,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贫富区别对待。从前,在长安路住时,对面家有个老太太,家里虽然有子女,但老太太总没什么吃的,外婆就烧了鸡汤,把她悄悄喊到我们家,关起门来给她喝。我妈说,在私房住的时候,有个老太太,每次知道她要下班了,就等在窗口,她就把从厂里买的馒头给老太太吃。”

  “阜宁老家来的人,都来上海投奔她,她全都接待,管吃管住。她妹妹家的一个孙子,刚从阜宁到上海时家里什么也没有,她把什么都给他,到现在外婆去世了,他来说,家里有把锅铲,还是老太太当年给的。这次来的还有以前弄堂里的一个阿姨,她那年知青返沪,就住在我们家里,外婆把家里的煤球卡拿给她用,她到现在还保存着。”

  “过去条件都不好,但我们家不同,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四个人工作,养活我们俩,我家的条件就特别好。那时候没有电视机,我哥要跑到街道才能看上电视。她就买个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放在弄堂里让大家看。”

  呵护隐私维护尊严

  为老人洗脚时,男入殓师将老人的双脚交叉放置,先洗上面的一只,洗好后再上下换位,洗另外一只。这样做是避免双脚分开时,老人的隐私处暴露。入殓师解释,虽然有浴巾遮体,但有些时候会有亲属站在遗体脚部后方。

  清洗身体的时候,男入殓师背对着家属,将浴巾拉起,遮住爱贞老人的身体,女入殓师在另一边为老人清洗。然后,盖上浴巾,在上面直接冲洗。完毕后,要为老人换上一条干爽的毛巾。入殓师将干浴巾先覆盖在老人身上的湿浴巾上,从干浴巾下慢慢将湿浴巾卷起、抽走。整个沐浴过程,只有肩膀、手脚和小腿曾露在外面。而露出肩膀在这场沐浴中别有内涵,女入殓师解释道:“人的一生责任在肩,离去的时候让我们为她卸下重担,让她轻松而去。”

  这些呵护隐私的举动让陈虹特别感动。她说:“外婆不能动了以后,我妈妈一个人弄不动她,只好让我爸爸一起帮忙,她就不愿意,感到难为情。穿纸尿裤时,可以不穿短裤的,但她不愿意拉开被子下身光光的,一定要我妈给她穿一条短裤,到后来她的大腿都僵了,根本穿不上去,只能套到膝盖上面,那样她也高兴,觉得我有裤子穿了,我有尊严了。”

  “谢谢你们,我外婆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给她这样洗过澡。”陈虹说。

  (下转A10版)  (上接A9版)

  老人安详告别人世

  浴毕,家属暂时离开,入殓师为爱贞老人换上中式大红寿衣,再将四位家属请入,请他们为老人系上钮扣。

  “外婆走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像有的老人老是说‘死’这个字,但她一直和妈妈说‘鞋子、鞋子’,我妈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总是打断她,让她不要烦。”陈虹说,“我曾经给她做过一套紫红色的中式衣服,她特别喜欢,但那里没有做鞋子的,就没给她做鞋。所以她一直担心自己没有鞋穿。”

  “我们一直忙得没有时间给她买寿衣,后来我觉得好像有心灵感应,星期三那天,我想明天有天大的事也不做了,一定要给她去买衣服。后来星期四早上我给她买好衣服,晚上她就走了,她就是等我给她买衣服呢。”说到这里,陈虹大哭。

  “外公是1986年3月28日患肺气肿去世,外婆是3月27日,我们说,外婆,你是不是等着和外公同一天走啊?”

  沐浴完毕,她的追悼会于当天下午4时30分在宝兴殡仪馆举行,女婿、外孙、孙女婿为她盖棺。随后,遗体送往益善殡仪馆火化。

  王爱贞,生于1919年12月17日,卒于2014年3月27日,享年95岁。将于2014年冬至落葬苏州凤凰山,与离别28年的丈夫相伴。

  老人的人生轨迹清晰简单。出生于江苏阜宁,后到上海,先后在上海长安路、大统路、志丹路和长临路居住过。育有一子一女,一子早夭,一女今年68岁,有外孙、外孙女各一,生前承欢膝下。晚年得四世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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