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依例排在清早，验血、B超、心电图，人多，一项项都要静心排队。文教单位风气相对较好，各家遇上了，打招呼很亲热，声音都是低低的。但每次都会有不懂规矩的人插队，或是直接挤到诊室门口，一般来自机关，他们好像不习惯和我们这些“群众”在一起。

　　这回和同事老陈坐在B超检查室长椅上等候，有一身高一米八的精干男子站到我们座位前，不离开，我们只好轻声提醒他“这里要排队”，此人装作没听见。一会儿，他忽然喜形于色地提高声音喊“书记！快、快，我替您排到了”，那边过来一名五十岁左右女士，旁若无人地直接进去了。我们气愤地问那男子：“你只顾侍候领导，公共秩序也不要了？”有人质问：“你哪个单位的？真不像话！”男子悻悻而去，大概为女上司找下一个诊室去了。用早餐时，这男子冲进小餐室，先擦椅子让女书记坐下，惊惊乍乍地吆喝服务员“过来接待一下”。其实他也许初来乍到，没经过事，体检处惯例，鸡蛋面包酸奶，一人一份，就在手边，凭体检表领取。这男子手忙脚乱地替女书记插酸奶罐的吸管，很夸张地双手恭恭敬敬奉上。老陈是离休干部，八十多了，看到这一幕，老太太很生气，说已经2014年啦，太可耻了。既然看到，不说不行了，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坏呀。餐室就我们这五六个人，我说：“这是哪个单位的？怎么能这个鬼样子？”他们装作没听到，他们同单位的一女干部则诡异一笑，低头吃，也装聋作哑。服务员笑，过来擦桌子，轻声附耳：“我每天看到，全是这样。他是什么职务？你猜。”

　　真的吗？我们也就猜了一番：不可能是医生，局委机关都不设医务室；不像司机，也轮不到司机来侍候；不可能是办公室主任，主任好歹是“正处”，不至于亲自代领导插队插酸奶吸管。那会是什么职务呢？大概，也许，可能，是个四十岁仍在“追求进步”的人吧。为什么那位女书记并不反感下属献媚呢？如果有人奉承我，或是把我当作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我一定于心不安，甚至感到受侮辱，然而这个书记为什么坦然地坐在那里被侍候呢？换个角度想，那书记很可能以前也这样侍候过上司的，否则不会这样习以为常。

　　老陈说得对，现在是2014年了，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是咸丰同治年间，我们未必会问出这一声。我们之所以感到恶心，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们始终对社会抱着希望。风气被败坏，人们感到失望，往往正是这些他们并不在意而我们视为风向标、污染指数的“小事”。 就说这名男子，他既然如此付出，那一定希望补偿，有朝一日，也许会有人帮他插队帮他插酸奶的吸管，可是，这样的人，怎么才能站直呢？

　　我最近特别爱看“民主生活会”，比电视连续剧好看，相当于公映“内部片”，也记住了一些揭出的内容。比如，有州委书记开会时自称“老子”，有市委常委互批“身上有匪气”，有的办公时“骂娘”，女官员“一天换三套衣服”，出差“总是要住五星级宾馆”……虽说“冒汗”、“脸上挂不住”、“泣不成声”，让人“坐不住”，但在群众那里看，仍然是皮皮毛毛。

　　体检前一天的新闻节目中，报道了阳新县的民主生活会，说“火力十足”。那天的节目说，阳新县常委班子成员聚焦“四风”，当面锣，对面鼓，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政法委书记批评县委书记：“上主席台前，提包别人拿，茶杯别人端，你知道会场底下的干部怎么看？难道你就不能自己拿一拿？”——看到这里，觉得这是这场民主生活会上“火力”最强的了，记者描述“气氛火热、有辣味”，有人“拿着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原来干部开会时也是有人侍候的，怪不得这一套“下效”到社会上来了。

　　下回，那个机关的民主生活会上，会不会有知情干部批评女书记：“你一个女同志，体检时也让男下属替你插队，还让他替你插酸奶吸管，你就不能自己动动手？让群众看到了，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