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鼾声如雷吓死狗

　　甘家又吵架哪！当家人甘打雷，腿粗臂粗脖子粗，胖胖墩墩，五短身材；老婆陈招娣，细手细脚细腰身，高过丈夫半个头，一肥一瘦，一矮一高，对比鲜明。

　　甘打雷是清洁工人，司职推粪车，倒马桶，妻子当助手。这份工作的特点是不怕脏，不嫌臭，出大力，起身早。天蒙蒙亮，推出粪车，甘打雷高叫一声“拎出来”，如雷贯耳，夫妻二人拎起各家门前的马桶，将粪便倒入车里，再推动粪车，“咯噔咯噔”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转向另一条弄堂。

　　棚户区人多半有绰号，往往与职业有关，而“打雷”这称呼是个例外。老甘身体壮实，肺活量特大，嗓门洪亮，声若铜钟，入睡时，鼾声如雷，热天睡在户外，一条弄堂皆可耳闻，因而得此绰号。他对此绰号甚感几分骄傲，男子汉，呼噜打得响，身强力气壮嘛！他曾自诩地夸耀：“不是吹的，我打呼噜吓死过一条狗！”

　　听者半信半疑，有人向他老婆求证，陈招娣慢声细语地说：“有那么一回事……”她如实道出“吓死狗”的始末：老甘来上海谋生前，那年的夏天，曾在县城一家单位食堂里做帮工，午饭后，打扫揩洗完毕，挪过两张八仙桌，拼拢，准备午睡，为了图凉快，将食堂的弹簧大门敞开少许，两扇门中间放一小凳，几寸宽的门缝，灌进来“飕飕”的穿堂风，好不惬意呀！在他熟睡时，一条狗寻食而来，顶掉门缝间的小凳，伸头欲进。真是无巧不成故事，这时，老甘一声“呼噜”，惊天动地，吓得狗儿回头逃遁，哪知两扇大门随之收拢，夹住它的头颈，屋内人的鼾声不断传来，门口狗的四爪挣扎后退，殊不知，越后退，门缝越窄；愈挣扎，夹得愈紧，连吠声也发不出来。不需几分钟，狗命呜呼！

　　狗的死因，确与鼾声有关，至于说是“被打呼噜吓死”，未免言过其实耶。

　　甘打雷年过不惑，成婚多年，未得子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传统观念，在他思想里根深蒂固，早先不觉得，岁数上身了，不时担心会成为“绝户头”，碍于妻子与自己同甘共苦的情分，平日里很少提及。其实他的心思妻子明白八九，心中也暗暗着急，只是光急不淌汗。

　　倒马桶工作虽辛苦，但时间很宽余，粪便送至紧挨河边的粪码头，放入粪池，流进菜农的运粪船舱后，取河水把粪车清洗干净，便收工回家，从起床到收工，不过四五个小时，半日忙碌半日闲。忙碌时，夫妻俩同心协力；空闲时，夫妻俩常常拌嘴，究其原因，不外乎丈夫的不良嗜好。甘打雷一是香烟不离嘴，每天至少三包“老刀牌”，那时烟卷不带过滤嘴，两支连接，叼于嘴角，抽完，再接，很少用火柴，上、下嘴唇烙出两片褐色的茧疤。老婆没好气地责问：抽烟有啥好处？他说，干活时解臭气，不干活解厌气，横竖有理；二是下午不出车，赌桌天天坐，小麻将输赢不大，可他牌术欠佳，输多赢少，时而把老婆藏于枕下、箱底的余钱，翻出来输个精光。为此事，两口子没少吵架：“你干吗偷偷摸摸地拿我的钱？”

　　“说话不怕闪舌头，明明是我苦来的，怎么成了你的钱哪？！”

　　“我哪天不跟你一道出车？摊份有我一半，你那一半，早被你抽烟、赌博花光啦！”

　　“什么你一半我一半的！我的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夫妻俩哪能分得这么清？”

　　“那好，明早我不跟你出车啦！”

　　“不跟我出车！你干啥？”

　　“啥也不干，你挣钱养活我。”

　　“这不行！”

　　“不行也得行！”

　　甘打雷一时语塞，可他无理也不服软，吵急了，香烟一甩眼一瞪，食指点近老婆的鼻梁，说：“嚷嚷个啥！母鸡趴窝不下蛋，你还有脸管我。有能耐，给我甘家生个孩子，我就戒烟戒赌。”戒烟、戒赌与生孩子，不搭界的两码事，老甘偏偏硬往一起连，而且连得气壮如牛。陈招娣听后理屈词穷，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期期艾艾地抹眼泪……

　　老杨妻疾步赶来劝架，见此情景，上前劝说双方少说两句。甘打雷就坡下驴，点烟，不语；陈招娣抽抽噎噎，止不住泪水直流……好说歹说，老杨妻把陈招娣拉到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