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赶上从布里恩茨去巴塞尔的末班车,到达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我赶到专发法国车的站台,那里的电子显示屏上已经找不到回斯特拉斯堡的班次。我不死心,还想找个人问问。
我瞥见一旁的自动售货机前有个中年男人在转悠,似乎想买点吃的。他带眼镜,相貌斯文,略显神经质。我问他去斯特拉斯堡的车是不是已经都开走了。
“先生,我不知道。”
我失望,转身离去。但转念一想,到大厅又于事何补,不如考虑在车站过夜。我回到那个自动售货机前,想买点吃的先填填肚子。
那人还在自动售货机前。他还没买好吗?此人中等身材,一身略显破旧的西装似乎不甚合体。他转过头来,又见到我,犹豫了一下,说:“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三个瑞郎?我买个饼吃……我肚子饿,没工作……”
我数了三瑞郎硬币给他。
“谢谢您。您看,我是睡这儿的。我没有家。”
“今晚我也要睡这儿。车站不会关门吗?”
“不会。”
他说着,买了块饼走开了。我也买了块饼,来到大厅里坐下。过了几分钟,他也来了,坐在我旁边。我们便交谈起来。
“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生。”
“您学什么?住在哪儿?”
“在斯特拉斯堡,学文学。您是哪里人?”
“我生在里昂。那个鬼地方。您去过吗?”
“我去过,差点儿被偷。”
“那就对了。那是座下流的城市,它淫逸并且偷盗。”
沉默了几秒钟,他又说道:“我也上过大学,那时学的是法律。可是您看我现在落到什么地步!没有工作,没有钱,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快跟乞丐差不多了……不,我就是个乞丐!”
“大学毕业之后,您做什么工作呢?”
“我一开始在一家企业工作,没多久企业倒闭了。之后我又干过各种各样的活,待遇是每下愈况……最后做的是送货员,我就是这么倒霉,出了趟交通事故,手臂受了伤。”
“单位不管吗?”
“他们把我送回里昂医治,还叫来了心理医生。可是那帮庸医!手臂根本没治好,他们硬说医好了。那两个心理医生更是把我整得颠三倒四。
“然后我就找不到工作了。老婆跟我离了婚——我这个人就是跟女人没缘,先前是找不到女朋友,好不容易讨了个老婆还离了,唉!——偏偏还碰上经济危机,正常人都找不到工作,谁会要我?我去找过政府部门,可他们只会敷衍塞责。现在只好从这个车站晃荡到那个车站。最近还和警察发生了点麻烦……”
“警察?”
“是这样的,三天前我在里昂混,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去一家犹太餐馆吃了点东西,没钱付账,结果他们报了警,我就逃到了这儿了。唉!其实真不如进监狱,一日三餐总算有保障了……”
“您有儿女吗?还有您的亲戚,总该帮帮您吧?”
“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南锡上学,他们都跟了我前妻,以我这个爹为耻,由我自生自灭去。亲戚就更别提了。我也不想死皮赖脸地求他们。现在这个社会就是看钱。您看看那些警察、售票员、店老板、路人……他们向您点头微笑吗?因为您有钱。不然谁都不理睬您。像我去那家犹太餐馆的时候——我是犹太人,他们也知道——我一进去就跟他们说,我丢了工作,没钱,现在肚子饿……我以为他们懂,会看在同是犹太人的份上让我白吃一顿。可是我没钱付账,他们就报了警。有什么用呢?什么都得看钱。”
“那您现在究竟以何为生呢?”
“我拾破烂,讨钱,还做过骗子,吃得上一顿是一顿。我神经有毛病,睡不着觉,手臂坏了,身体又日渐虚弱。我只有三十七岁,我已经没了尊严……唉!眼看连活下去都成问题了。”
顿了一顿,他微微抬起头,说:
“我一直梦想着拥有一栋海边的房子。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就想,现在还在想……”
“这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奢望。”
“可我每天都在做这个梦。哪怕潦倒成这样!要是没有这个梦,也许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无言以对。不久我们都开始打瞌睡。等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嫌坐着睡不舒服,到车站的楼上找了张无人的长凳,又睡了一小会。等我去赶凌晨第一班往斯特拉斯堡的火车时,但见大厅空寂无人,那流浪汉正独自低着头打转。他没有看见我。他在想什么呢?海边的房子?还是下一顿吃的?我不忍心惊动他,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