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去莫干山是1975年5月，和殷慧芬登记结婚不久第一次远足，有点蜜月旅行的意思。一转眼，快四十年了。

　　那次，我们先到杭州，住在孩儿巷我三伯父家。三伯父无儿无女，把侄子视同己出，对我尤甚。那时我已在上海多家报刊发表小说，家族近几代没出过文化人，我的到来让他满心喜欢。每天他起得很早，为我们买喜欢吃的粢饭油条豆浆。

　　游遍西湖后，我们决定上莫干山。从杭州到莫干山的长途汽车票是三伯父去买的。买票回来我发觉他额上有乌青块，他搪塞说是不小心撞在门上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买票途中，他路见不平，仗义与人争执，被殴而致。三伯父过世已多年，每想起此事，我总深感歉疚。

　　山上对外开放的招待所房价每晚7元。借宿除需工作证外，男女同房必须出示结婚证。房间很干净，有阳台。放下行李我们四处去撒野，偌大的景区没别的游人。一幢幢别墅各具风韵，可惜大门紧闭对外不开放。没有导游，又无任何说明。只听说谁谁在这里住过，却不知是哪幢。蒋介石、宋美龄住过的武陵村还是问了当地百姓才找到的。山里环境幽雅，觉得能住在这里消暑养心真像神仙一般。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两次到过德清，却无缘登莫干山。近日的采风终于了我心愿。

　　我们从武康上山。我记得1975年是从北面上山的。导游说，因为一次翻车，北山的路被封了。现在这条山路是新筑的，虽平缓些，却仍要绕两百多个弯。有人半途已呈不适状，边咳边吐，脸色灰白。

　　都说莫干山是避暑胜地，上了山却不觉凉快。午后去皇后饭店，顿觉似曾相识。当年我们曾在这里拍过照。殷慧芬坐在低低的石围栏上读书，照片仍在。城堡式的欧式别墅依然如故，石砌的围栏也一成不变，只是一排大树更加枝繁叶茂。这幢邬达克设计、建于1934年的别墅今天已对外开放，室内的一个旋转楼梯至今风韵犹存。毛泽东1954年3月在莫干山休息的正是此处。之后我们又去武陵村。1975年，殷慧芬记得当地百姓说有一棵宋美龄当年种的树。如今此处绿荫蔽天，她居然没找到那棵树。

　　莫干山每幢别墅都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除皇后饭店、武陵村外，还有黄郛的白云山馆、张静江的静逸别墅、杜月笙、张啸林的林海别墅等。我们当年几乎走遍。今天仅看了两处，多人已觉疲累，甚至连最著名的剑池都不再想去。我和殷慧芬游心不减，不去剑池就像没上过莫干山。剑池是传说中的莫邪干将磨剑之处，修篁幽谷之中，试剑石、观瀑亭、四叠飞瀑、摩崖石刻……触目皆美景。回想昔日上上下下轻松敏捷，如今一个来回，却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再不敢枉称“不减当年”。

　　之后去裸心谷，有人骑马驰骋，有山地自行车穿梭，还有野虎越野车体验中心。也许太多人喜欢在此裸心，把心敞开交给大自然。莫干山也因此越显年轻。

　　翠竹满坡，清泉竞流。我漫步山间，经过昔日别墅，忽觉山水依旧，天地依旧，而曾经的别墅主人却不知所去。他们之中不乏一代枭雄，如今却都化作烟云。仰望莫干山天空，我忽生“人生易老天难老”的感慨，更觉这“天”字上面两横，太像莫邪、干将二剑，一剑悬在人顶，一剑横在人喉。

　　人，你能逆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