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桂铭先生离世的消息,在震惊之余深感痛惜。20多年来交往的点点滴滴瞬间一幕幕在眼前晃动,一切宛如昨日。
人们印象中的张桂铭先生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实际上他与相知相熟的友人在一起或是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他常常会用那带着浓浓绍兴口音的上海话或普通话与你倾心交谈,且时有妙语迭出,也不乏风趣幽默。很多年前,石虎来上海新天地办画展,张桂铭先生应我之请曾与石虎有过一次极小范围的相聚。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画作都极具创新精神的缘故,两人相见交谈甚欢。至于交谈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晚我们喝了不少绍兴黄酒,每个人都很尽兴,气氛热烈而亲切。
张桂铭先生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与他交往时间越长越觉得他有一颗金子般纯真的心。他特别重感情,总记着别人对他的好。2000年我迁往新居,张桂铭先生坐着出租车亲自来我家丈量客厅的墙面尺寸后飘然而去。半个月后,他送来一幅画有11只小鸟的《金秋图》。整个画面色彩斑斓,极富喜庆韵味。我手捧画卷一时语塞,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去年我与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共同策划出版一诗一画、中英文对照的《画说唐诗》,请张桂铭先生画的是孟浩然的《春晓》和《过故人庄》。取画时张桂铭先生竟执意拒收我带去的稿酬,说是这两幅画权作我为他做的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答谢之物。今年我再次邀请他画蒋捷的《一剪梅·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和周邦彦的《苏幕遮·一一风荷举》。五月中旬拿到他的两幅宋人词意画,我只感到惊艳扑面而来,在典型的张氏风格之外似乎还有更多的绚丽与梦幻。如今《画说宋词》还未面世,张桂铭先生却已远行,睹物思人,怎不令人心痛不已!
张桂铭先生作为新海派绘画艺术的代表之一,为人向来谦和低调,但在艺术上他从不守旧,内心狂野。早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就开始探索将自己的作品嫁接到丝巾、挂毯、瓷器等工艺品和生活用品上,希冀能让艺术步入平常百姓家。我曾多次游说张桂铭先生举办个展,我以为他那抽象的富有装饰性的“花布头”将会是画展开幕式上时装秀最好的“道具”和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线。他偶尔也曾心动,但不久就再次归于平静。在他看来,真正满意的作品还不够多,还需要再等等,等待水到渠成的蜕变到来。
不擅与人打交道却才华横溢的张桂铭先生过往担任行政领导工作的经历,某种程度上是在挥霍和透支他宝贵的艺术生命,他也曾为此苦恼。好在退休后他终于开始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清静幽雅的茶馆和书店是他最喜欢逗留的去处。他家客厅一角总是堆满最新出版的各种书籍,可以想见手不释卷的张桂铭先生一边读书一边聆听戏曲时轻轻摇头打着拍子的场景,那该是一幅多么生动温暖的画面啊!
晚年张桂铭先生应故乡绍兴市委、市政府之邀在绍兴仓桥直街兴建“张桂铭艺术馆”。他除了无偿捐赠出一批绘画代表作品外,还亲力亲为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以“张桂铭艺术馆”为平台,不仅策划举办了许多有影响的展览和学术活动,而且为浙沪两地青年艺术家交流架起了一座桥梁。不喜应酬的张桂铭先生,对于扶持画坛青年艺术家却常常视为己任,甘愿“抛头露面”。许多以青年画家作品为主的画展经常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也很乐意与年轻画家为友并多次受邀担任学术主持。就在不久前,他还专程赴北京出席上海青年画家石禅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主办的《投石问禅:石禅中国画作品展》开幕式。
如今,张桂铭先生如同将军倒在战场上一样倒在了自己钟爱一生的画桌旁,这或许也是他选择的最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