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是记忆长廊中的一抹阳光,随着静水流深的岁月积淀,会越发变得色彩斑斓。
儿时住在老家浦东北蔡,在乡村的四季乐章中,给我留下了最深印象的是蛙鸣。无论是细雨敲窗,芭蕉滴漏的春晚,还是月挂西楼,星光闪烁的夏夜,在河畔田头,在草丛林间,那清澈的蛙鸣时而激昂高亢,如号角嘹亮。时而浅唱低吟,如山泉流淌。时而此起彼伏,如交响演绎。似在天地间上演一部宏大的自然协奏曲,使这万籁俱寂的夜空荡漾着声乐的旋律和生命的洇润。
及长后,我回到了上海,从此生活在水泥森林中,童年记忆中的蛙声就此消失得无声无息。特别是夜晚,市声的喧哗,车鸣的刺耳,马路的嘈杂,使你的听觉几乎无处逃遁。于是,那童年时乡间的蛙鸣,在内心会滋生出一种乡愁的惆怅与无奈。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对岁月的眷恋及对乡土的缅怀会弥漫在时光的驿站。这也许是我这个城市人对乡村永远的精神皈依。
正是为了寻觅儿时的记忆,聆听曾经的蛙鸣,去年“燕子来时春社”的时节,我在江苏昆山市郊搞了一个书画工作室,与纤陌小河相伴,和翠竹绿树为邻。可谓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颇有回归乡村的感觉和返还自然的悠逸。如果说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世事沧桑后,心灵已被磨砺得坚硬,精神已被敲打得强健,但不可否认的是儿时的记忆,依然是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精神层面最敏感的内核。记得儿时每当我睡在红褐色的竹床上,老阿奶就会一边为我轻摇蒲扇,一边随着窗外阵阵蛙鸣的节拍,哼着“田鸡叫,好困觉”的古老童谣哄我入睡。如今,每到夜晚,我都会打开窗子迎接那悠扬清朗的蛙鸣,在时而铿锵,时而舒缓的蛙声合唱中,我一下子又闻到了鲜活本真的乡土气息,感受到丰盈饱满的乡愁情致,令人遐思无限。
记得唐代诗人贾弇在《孟夏》诗中写道:“蛙声作管弦。”可见这蛙鸣之声的旋律之丰富,这蛙鼓之韵的节奏之跌宕。从更深层的境界来说,蛙声是人和自然的生命对应和生态维系。老阿奶曾说,蛙声是天声。天气久旱不雨,蛙声呱呱,催老天爷好下场及时雨了。大雨滂沱,蛙声阵阵,叫老天爷该请龙王收工了。特别是当你一个人在乡野中行走夜路,有蛙声相伴,你就不用害怕,妖魔鬼怪是近不了身的。由此使我想到我们的原始先民,就是以青蛙作为图腾来护佑保驾。如河南庙底沟、陕西姜寨等地出土的彩陶,其上都有蛙纹。而历代诗人对蛙声也是情有独钟,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桃红柳绿的时节,“蛙声十里出山泉。”蛙声象征着生生不息的生命;“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蛙声又象征着欢天喜地的丰收。如今随着大量农田被蚕食,大批青蛙成了舌尖上的美食,蛙声已渐行渐远,乡愁也就越来越浓。
如今,那个当年枕着蛙声入睡的少年,也加入了夕阳红的队伍。于是,我又走向蛙声呱呱的乡居。夜晚,在灯下笔耕小憩时,我就伏在窗台上,聊听那渐进高潮的蛙声夜曲。清晨,踏着晶莹的露珠在田野上散步时,同行的是气势酣畅的蛙鼓朝歌。乡愁,也就在这天籁般的蛙声中与你邂逅与舒展,相约与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