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典上镇吃茶回家,奶奶接着他手里的篮子问:“带肉回来啦?”就手掀开盖布。没想到一只活物跳出来,把奶奶吓了一跳。再一看,是只咖啡色的小狗。
老典笑说:“是一团肉吧,漂不漂亮?”奶奶说:“漂亮。几个钱?”老典说:“吃茶人送的,说是草狗,不要钱。”奶奶想抱起狗看看,却不料小东西蹿出门,在桑树干上蹭起身子来,一边蹭一边看两个老人,眼睛亮亮的。奶奶说:“它喜欢桑树,就叫桑桑吧。”
老两口生活不宽裕,就靠老典扳罾捕鱼。桑桑吃得也苦,几礼拜不见肉是常事。逢邻居家吃肉,奶奶就去要骨头,只要有一两根小骨头带回来,桑桑就开心得乱跳,歪着头用力啃,口水淌一地。
后来老典就试着给桑桑吃鱼。他认为狗不吃荤腥不行,没力气。他第一次把一条小鱼扔在桑桑面前,桑桑吓得倒退了两步。等鱼不动了,它才上前用爪子碰一下,没想到,小鱼蹦跶两下,又把它吓退了一步。直到小鱼真不动了,它才吭嗤吭嗤把它吃下去。老典见桑桑吃下小鱼,松了口气。扳罾的别的没有,鱼却有的是;鱼营养也很好,比肉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吃了生鱼后,老典觉得桑桑身上腥得很,狗屎也臭得异样。
奶奶就想了个法子,把鱼烧熟了给桑桑吃。桑桑吃得有滋有味。可没想到,鱼一熟,骨刺就硬了,有一天鱼刺卡了桑桑喉咙,小东西叫啊,团团转啊,用爪子抓嘴啊……老典就数落奶奶,奶奶也急得团团转。两人为了这事,一整天只白眼,不说话;只有桑桑呜呜叫着,把奶奶叫得眼泪汪汪。
奶奶后来就学乖了,鱼烧熟后用刀斩碎,拌成鱼糜给桑桑吃,桑桑再也没卡过刺。它吃鱼长得很快,比吃肉的狗还长得快,身板就像一条长凳。它是四乡八村惟一吃鱼长大的狗。它成了老典的帮手。老典扳罾出水要是有鱼,它就会叫起来,催老典用网兜把鱼兜上来;要是空网,它就不出声,抬头看老典,有些同情和安慰的样子。老典扳到鱼,有时会故意把鱼远远扔到红花地里,这时,桑桑就像一支箭那样射出去,几秒钟里就把鱼叼回来。老典接了鱼放进水桶,会朝桑桑脖子那里粗鲁地按几下,算是表扬。
老典不再寂寞了。他扳罾有桑桑陪,上镇也有桑桑陪。每天天蒙蒙亮,老典床前踏脚板一响,桑桑就会醒来,甩甩头,竖起耳等老典。老典一开门,它就抢在前面蹿出去。老典没有老慢支,却习惯吸着晨露,一路咳嗽出村去。伴着老典的咳嗽声,桑桑在小路上嗖嗖地疯跑。它跑一段,就会停下来回头看老典;不等老典走近,它又嗖地奔出去。老典喜欢看桑桑在油菜地田埂上奔跑的样子。它的身影在油菜花上面有节律地一起一伏,真是好看。到了镇上,老人和狗都给露水打湿了。桑桑会把身子抖几下,才跟老典进茶馆。
有一夜,老典和奶奶去大队部看电影,让桑桑守鱼棚。没想到电影散场,老典夫妻远远就听到了桑桑的低叫声。他们打开手电一看:桑桑一条腿断了,血流了一地;棚里棚外一片狼藉,鱼桶也翻了。老典当下就明白了,抱起痛得发抖的桑桑,说,你小子,你哪里斗得过偷鱼贼啊!
奶奶第二天就把兽医请来给桑桑包扎。桑桑伤好了,腿却瘸了。
桑桑瘸腿后,眼光暗了,像一下老了许多。老典起网有鱼时,它的叫声也不再那么响亮,老典也不逗桑桑奔老远去捡鱼了。清晨上镇时,老典会按住桑桑的头,喝一声:待在家里!
但他一出村就会发现:那狗依然出现在他前头的田埂上。虽然它奔跑的样子不再好看,在棉花水稻的上方,它的身影一歪一斜的,但它的速度,一点也不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