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常德路是一条南北向的马路,横穿静安、普陀两区,全长逾二千八百米。它始筑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来租界当局为了纪念曾长期担任清廷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定名赫德路;1943年,以湖南地名常德更名常德路。这条马路在申城虽不算“通衢大道”,却“资格”很老,而且至今依然保存着不少值得人们关注的史迹,从一条条老弄堂和一幢幢老房子中仍可以捕捉到有价值的历史信息,感受到昨天的特殊气息……
恒德里
聂耳正式开始艺术生涯
常德路633弄(恒德里)65号,处于弄堂最内侧,系两层新式里弄房屋。它的上部为灰泥墙面,下部为红砖墙面,整幢建筑与周边的民宅相比显得较大。这里是人民音乐家聂耳在沪旧居。
1930年7月,初抵上海的聂耳经过同乡引荐,进入昆明云丰商行在沪所设的“云丰申庄”干活。翌年春,“云丰申庄”因故关门,失业的聂耳看见《申报》登出联华歌舞班(明月歌舞剧社前身)招生启事,马上赶去报名,被主考的黎锦晖录取为小提琴练习生,正式开始了艺术生涯。
据黎锦晖的回忆录《我和明月社》提及:“在沪还公开招考一次,聂紫艺(聂耳)、李果等五人被录取”;“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之役,日寇炮火烧到上海。国难当前,联华股东主张紧缩机构,借此为因,决定停办歌舞班,发了三个月遣散费”;“名义上联华歌舞班被解散了,实际上全部班底一个不缺,原封不动地重新组织起来。大家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把团体维持下去,改名为‘明月歌舞剧社’”;“成立了‘社务委员会’,由我、黎景光、张簧、张弦、王人美、王人艺、黎莉莉,聂耳等九人担任委员”;“为了节约开支,迁出联华宿舍,找到赫德路(常德路)恒德里内一幢房子。据说:这所屋子闹‘鬼’,空关了两年多没人住,积尘很厚,在房东派人初步打扫之后,聂耳又邀集几个社员进行了洗刷,房子焕然一新”。1932年春,明月歌舞剧社数十人搬入恒德里65号,底层是排练场,二楼是男演员宿舍,三楼是女演员宿舍,“待遇一律平等,吃大锅饭”,迄今仍能找到聂耳和一些同伴在集体宿舍门前的合影。
从一位高龄居民那儿获悉,当年聂耳住在楼上最靠北的那个房间,常在底层练小提琴。我知道,聂耳就是在明月歌舞剧社期间与田汉结识,并于1933年初经他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后,两人一起在申城陆续创作了《开矿歌》《大路歌》《毕业歌》《码头工人》《苦力歌》《打砖歌》《打桩歌》《告别南洋》《春回来了》《慰劳歌》《梅娘曲》《打长江》《采菱歌》《义勇军进行曲》等歌曲(田汉作词、聂耳谱曲)。其中的《义勇军进行曲》,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常德公寓
张爱玲充分显示才华
常德路195号,是一座沿街的八层楼房,具有意大利建筑风格:平面略呈“凹”形,每层三户,户型有二室户和三室户;每户客厅较大,设置壁炉,卧室均有小贮藏室和卫生间,厨房沿西外廊布置,双阳台连通客厅和卧室。它原先称为爱丁顿公寓,后来更名常德公寓,这里有著名女作家张爱玲的旧居,她在1939年住进51室、1942年搬入65室。
张爱玲系晚清重臣李鸿章的重外孙女,她在黄浦江畔度过少女时代,就赴香港求学。仅隔数年,她又重返申城,与姑姑张茂渊一起闲居常德公寓,两人各有自己的卧室和盥洗室,中间有厨房相连,要见面开门即可;若不想打扰,也能从消防门进出,可算各有私人空间。就是在这里,她开始尝试职业写作。好多人或许不知道,她在沪成名系从周瘦鹃主编的《紫罗兰》起步。《紫罗兰》创刊于1922年夏,是综合性半月刊,后因故停办;1943年5月复刊,改出月刊,三十六开本,每期近二百页,宗旨为“文学与科学合流,小说与散文并重,趣味与意义兼顾,语体与文言齐放”,至1945年3月终刊。张爱玲初识周瘦鹃,正值他为《紫罗兰》复刊忙碌之际。据周瘦鹃在《写在〈紫罗兰〉前头》中说:“黄园主人岳渊老人介绍一位女作家张爱玲女士来,要和我谈谈小说的事……说着,就把一个纸包打开来,将两本稿簿捧了给我。我一看标题叫做《沉香屑》,第一篇标明《第一炉香》,第二篇标明《第二炉香》,就这么一看,我已觉得它很别致,很有味了。当下我就请她把这稿簿留在我这里,容细细拜读,随又和她谈起《紫罗兰》复活的事。”周瘦鹃读完张爱玲的作品,感到挺像英国名作家毛姆的风格,并有《红楼梦》的影子,决定全部采用。当它们在《紫罗兰》复刊号和第二期亮相时,张爱玲首次引起上海文坛瞩目。
接下来,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女作家在常德公寓创作的《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心经》《花凋》等作品陆续在上海推出,沦陷的申城出现“张爱玲热”。对此,张爱玲在1943年8月发表的散文《到底是上海人》中称:“我为上海人写了一部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张爱玲奇迹般地崛起,与上海沦陷形成文学真空状态密切相关,这诚如当年傅雷所说:“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在什么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张爱玲女士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印象,便有这情形。”
张爱玲在常德公寓的生活极惬意,每天有人送来报纸和牛奶,洗澡有热水,家务和煮饭有佣人操办;她不喜欢应酬,常站在阳台上看哈同花园(遗址为今上海展览中心)的派对,看街头的风景。周瘦鹃曾提及:“我如约带了样本独自去那公寓。乘了电梯直上六层楼,由张女士招待到一间洁而精的小客厅,见了她的姑母。这一个茶会中,并无别客,只有她们姑侄俩和我一人,茶是牛酪红茶、点是甜咸具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和点碟也都是十分精美的。”后来成为张爱玲姑夫的李开第则曾谈道:“我常去那里看她们。一次,我在公寓门口遇到爱玲,爱玲说,姑姑叫我去给伊买臭豆腐。那个时候,张爱玲已经蛮红了。”张爱玲本人也感叹过:“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厌倦了大都会的人们往往记挂着和平幽静的乡村,心心念念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告老归田,养蜂种菜,享点清福。殊不知在乡下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言闲语,而在公寓房子的最上层你就是站在窗前换衣服也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