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熟前，大队突然来通知，说拨给你队一台手扶拖拉机指标，让我们抓紧去农机厂开回来。

　　队长就在河滩头开队委会，商量谁当拖拉机手。队委纷纷推荐自己相中的人，意见很分散。队长说：“那就先定两人吧，一个阿彭，一个国强。”指导员不赞成，说：“一只小机要两人养？忒浪费了。阿彭还当着会计，哪还有空开拖拉机？我看国强胆子蛮大，独上也可以。”队长说：“胆子大有什么用？你见过拖拉机的《说明书》吗？巴掌那么厚，国强能识几个字？他去农机厂开得回来吗？”指导员就低了头抽烟。我知道开拖拉机是热门活，以后还要跑运输，工分高、补贴多，大家都要争，就说：“我跟国强先合作一段，等他开熟了，我就交给他。”这样才算摆平了。

　　第二天我就和国强骑一部脚踏车，蹬十几里路，去镇上领拖拉机。进农机厂已近中午。只见一台手扶拖拉机，工农牌的，孤零零缩在场角里。办手续的女同志说：“指标一下，其他村昨天就开走了，你们倒坐大！”说着，开单收支票，又丢给我们一只工具包，说“大配件以后来领”，就起身吃饭去了。

　　亏我学过点皮毛，就在大太阳底下，对照机器看起《说明书》来。我先查油箱水箱，接着把手柄插进卡口，蹲好马步，右手做好摇机姿势，左手捏住阀门开关准备给油。谢天谢地，人家摇半天都发不起来的，我只摇三五圈，就发动起来了！国强大叫：“着了，着了！”管道里喷出的浓烟，嘣、嘣、嘣，充满了弹性，冲得我打了两大喷嚏。

　　手扶拖拉机的驾驶座，有点像豁边的大盆子，早在太阳下晒了半天。我跳上去，屁股像落在烙铁上，烫得哇地叫起来。国强边笑边喊：“快吃排挡，开啊！”我满头大汗，把排挡勒进第一挡，小心翼翼放离合器。轰地一拱，拖拉机猛窜出去，来不及喊出声，就突突走起来。我坐得老高，使劲扶住把手，驶出厂门，抬头一看，镇街都小了。

　　两人早饭都是薄粥汤，肚子早空了。这时却不觉得饿，只顾开着小拖拉机，兴蓬蓬往村里赶。国强骑车跟在后面，不时喊几句。可拖拉机声音那么响，谁知他喊了什么。

　　走完公路上村路，抬头就是加工厂。国强紧蹬一阵车，拦下我说：“让我试试吧，这里场子大。”我就停下拖拉机，让他上来过瘾。指导员说他胆大，其实银样镴枪头，真的坐上拖拉机，脸也白了，手也抖了。我手把手教他好一阵，机子才摇摇晃晃走起来。开了几圈后，他停下来恳求我，说：“让我开进村，好吗？”我问为的啥，他笑笑，不说。

　　这样我们就换了个，他开拖拉机在前，我在后面骑脚踏车。拖拉机还没进村，突突声就把村子炸开了。男女老少，都到村口来看新鲜。指导员见是国强驾机，兴奋得大叫：“往东开，往东开！机棚在东首！”队长却拦下我，问：“你怎么不开？他出了事怎么办？”

　　我只能笑笑。这时，国强没来由的，吃个空挡，停下拖拉机，摆出了抬头望远的样子。我朝路边看，才发现人群后，有个女子踮着脚，面孔红扑扑的，目不转睛看国强。她叫梅芳，正背着父母跟国强恋爱。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小子，肯定夸下海口了，开拖拉机进村，要在她面前摆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