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渐起的时节,我当年居住的石库门弄堂的左邻右舍都喜好将雪里蕻腌制咸菜。母亲是绍兴人,打小就跟着外婆学了这门手艺,腌制的咸菜色泽金黄,鲜香扑鼻,按亭子间阿姨的话来说,金家姆妈腌的咸菜鲜得眉毛也要落下来,打耳光也不肯放。
我还记得,当母亲从菜场拎回一大篮雪里蕻,我们兄妹听从母亲的指挥将雪里蕻分别晾晒于晒台和竹竿上,那些白菜就像一个个身着绿衣的婴儿,安静地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三四天后,她悄悄地披上了一件件绿中含黄的新衣裳,不消说,那便进入期盼已久腌制的程序。印象里是我们将雪里蕻往大缸里叠,每叠一层母亲便均匀地撒上一遍粗盐,直到填满水缸。这时,我们兄妹赤脚踩踏雪里蕻,脚底下就会发出一声“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老鼠叫一般。亭子间阿姨也会不甘寂寞地跳将上来,夸张地在缸里扭动着臀部说,因为她有“脚癣”,所以腌制出来的咸菜“鲜”的戏话,恍如言犹在耳。而在旁母亲的绍兴话是如此告诉我们兄妹,雪里蕻只有踩踏结实了,用大石头压实了,腌出来的咸菜才好吃。当时听来也觉得稀松平常,现在回想起来,这充满生活哲理的话语,确实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啊!
过了个把月后,母亲搬走石块,但见呈青绿色的菜卤溢满菜缸,一缕缕雪里蕻特有香味扑鼻而来,空气里也溢满这甜中带香的味道,真的是“味道好极了”!好客的母亲总会给左邻右舍送上一小碗尝尝鲜,当然亭子间阿姨是格外地优待,因为那时雪里蕻腌制有她的一份“贡献”,给她满满的一海碗!于是在居家的灶披间窗口便飘散出了雪里蕻炒肉丝、炒毛豆、炒乌贼鱼丝、咸菜豆瓣汤的香味。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腌制的雪里蕻咸菜真的极有口碑!有住得较远的邻居闻“香“而来,母亲总要捞上几棵或搭上一瓶咸菜卤说,用菜卤烧卤汁蛋和炖豆腐是绍兴人的小菜,味道蛮好哦……
雪里蕻咸菜是我喜好的菜种之一,儿时的情结总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尽管家人啧有烦言,但仍我行我素到菜市场拎上几棵过过瘾。不知怎的,雪里蕻还是雪里蕻,但味道总是不敢令人恭维:有的无清香,有的没有丁点儿鲜味,更有的看似“形似“,但经水一洗,便露了“馅”,原来那黄灿灿的咸菜色不是天生丽质货,而是用染色剂染成的,属于“整容”一族!只能怅然而一声叹息!前个周末,应搬迁到城郊结合部某小区的老同事相邀,午饭后在附近农家相中了碧绿生青的雪里蕻,回到家后,依据农家大嫂的指点,依样画葫芦进行了腌制,效果却并不理想,除了咸菜有点“清香”外,那味儿和母亲亲手腌制的明显差上几个档次,是品种、是工序、还是少了一块十几斤的”大石头“而不得而知。只能唱上一曲“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聊以自慰了。
母亲过世已经两年多了,看到雪里蕻咸菜,我总会想起亭子间阿姨当年评价母亲腌制的咸菜比鸡鲜的话语,也会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年母亲在腌制雪里蕻咸菜的“绍兴话”——那至今记忆犹新,充满人生教诲和生活智慧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