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江南城乡到处弥漫起了羊汤香雾，那带有点羊膻味蒜香味的味道把冬天大街小巷的空气渲染得暖融融香喷喷的，好不勾诱人的食欲！你走着走着，不由得停下脚步，循着香雾望去，一间不大的店堂敞开着，一只高深的木桶热气腾腾，一张洁净的柜台罗列着羊腿、羊糕、羊杂碎……掌刀师傅当柜而立，食客进出其间，抬望眼，赫然一块招牌：“苏州藏书羊肉”。 

　　苏州不是牧羊之区，但独独让苏州西郊的一个藏书小镇集了大成、擅了风流。这不是一朝一夕之成就，而是年深月久之积淀。 

　　记得我懂事伊始就领略了藏书羊肉和羊汤的风味了。这个苏州西郊穹窿山下的藏书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视烹羊肉、煲羊汤为主要营生，每年刚入秋，便在苏州城千街万巷、角角落落“哗啦啦”开出了数百家的羊肉羊汤店。那时我真不明白故乡苏州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羊肉店，走上个百十步路就有一家，店面都洁净、店主都热情、羊肉羊汤品质都不弱、价格亲民。所以开一家都能站稳一家，一直开到次年春暖花开，方收摊打烊，开店的农民们也纷纷回乡忙春耕去了，等到秋风一起，他们又进城烹羊肉煲羊汤，并且都在原址原店重做生意，如同年年春燕归巢般准时。且说店主归来后，往往会给左邻右舍优惠上几天，甚至会挨家挨户免费送上一大锅新熬的羊汤呢。 

　　我父亲喜好啜酒，记得那时下酒菜每每是羊肉店的羊糕（羊肉和冻汁结成的“糕”）或羊杂碎。两角钱的羊糕或羊杂碎有一碗哩，还附送一大碗羊汤，我等孩子只要有几个零用钱，也会到羊肉店乐上一乐，五分钱就能要上一碗羊杂碎汤，再不然，八分钱一碗羊肉汤就更是丰润实惠啦。后来价格小涨，也不过七分钱一碗羊杂碎汤，一毛钱一碗羊肉汤。那时约定俗成似的，只要进得羊肉店，添羊汤是无须付钱的，碗底留着肉片或杂碎，只管向掌勺者添汤，喝个三四碗汤是常事。那汤都是烧羊肉和杂碎所余，羊头尤其是熬汤的好料，两只羊头和骨头熬成的一大锅汤可以用上一天，其实店主一天也不过卖出两头羊上下。姑苏城的男女老少都爱喝羊汤，许多人几乎每天都光顾羊肉店，来一碗羊肉或杂碎，可以在店里消磨上小半天辰光，把凛冽寒风拒诸千里之外。 

　　我上中学的时候，老师差不多都喜欢泡羊肉店，有的老师竟然还动员学生泡羊肉店御寒，师生同泡羊肉店也成为一道风景。再过了好些年，当我进入恋爱季节了，只要回到姑苏老家，都会携女朋友到羊肉店泡上一泡，女朋友倒也不嫌店小价廉不上档次，很乐意陪着我在羊肉店的一角，有滋有味喝上一碗羊汤，也肯频频向掌勺师傅添汤，如品茗续水一般。是时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换了今天，羊肉店依旧风行于江南，价格虽然涨了若干倍，仍属于市井风味小吃，谈情说爱的情侣大概不大会选择这种仅两三张桌子的小小羊肉店作为约会场所了吧，其实那正是冬天最好的盘桓之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