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爷讲多少就是多少
“是为麦基洋行那批货吗?”俊逸掏出随身带的折扇,扇几下,目光瞟向庆泽。
“是哩,”庆泽的腰稍稍直些,两眼盯住俊逸,“一共七家报标,四家为合庄报,三家为独庄报。独庄这三家,我们算一家,另两家是善义源和润丰源。各家标底也都探到了,合庄报的没过十五万两,善义源十六万,润丰源十六万五,我们十六万三。”
“哦?”鲁俊逸合上折扇,眉头拧起,“连善义源、润丰源也都报了?”“老爷,”老潘凑前一步,“这批是德国货,质好色全,市场紧俏,所以大家起争哩。”说着拿出一张清单,“这是清单。”
鲁俊逸接过清单,眯眼看一会儿,吸口长气,看向庆泽:“洋行哪能讲哩?”“在等我们庄哩。”庆泽嘿嘿一笑,“里查德让江摆渡(comprador,买办)负责标底,我把这人搞定了,要他把几家独庄的标底暂先押下,只报合庄的。麦基急等出货,催问几次,他顶不住,这在催我哩。”
俊逸闭眼,一会儿后睁开,看向老潘:“有多少利,你算过没?”老潘伸出三个指头:“批销,三万两打底;零售,六万两。”俊逸再次闭目,陷入长考。
就在此时,老潘房间的电话铃响起来,老潘回身去接电话,不一会儿复走进来,望着俊逸,略作迟疑,道:“老爷,是泰记车总管,说是……说是要在我们茂升存银十万两!”“哦?”俊逸显然极是惊愕。“奇怪,”老潘眉头拧紧,“泰记与我们向无瓜葛,手中更有惠通银行,有的是地方存钱,这……”俊逸眼珠子连闪几闪,盯住他:“你敢肯定是车总管?”“绝对肯定,他的声音我听得出。”俊逸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向庆泽:“庆泽,你这就去,报十七万!”“老爷,”庆泽略是吃惊,“太多了吧?他们的底全摆这里了,我们报十六万六准成!”见俊逸的脸色沉下来,老潘白一眼庆泽:“老爷讲多少就是多少,有你犟的嘴!”“好咧,这就去办。”庆泽咂巴一下嘴,匆匆出去。
“老潘,”鲁俊逸微微眯起眼睛,“货到手后,快刀斩乱麻,尽快出手,在正常售价上把多报的几千讨出来。”复又打开扇子,悠然扇几下,见老潘仍旧站在那里,睁开眼,“还有啥事体?”“老爷,”老潘脸上现出忧虑,“要是我们吃定,必会惊动彭老爷和查老爷。二位老爷都是输不起的主儿。”“你担心什么?”“我们……这等于公开向二位老爷叫板,别的倒是没啥,只怕老爷见面——”
鲁俊逸摊开两手,做出一个怪脸,回复显得驴唇不对马嘴:“正要告诉你哩,老夫人病了,我得回趟老家。”
老潘先是一怔,继而豁然洞明:“呵呵呵,这步棋妙。老爷回去多住几日,待回来时,这事体就抖落干净了。有谁问起,老爷就可推在我身上,好赖是个说辞。”
“是老夫人真的病了,齐伯亲自来叫我。”“齐伯来了?”老潘有点惊愕,焦急地说,“看来老夫人病得不轻呢!”“是哩。这就安排晚上那趟班船,包三个舱。”
“三个舱?”“几年没回家了,动静弄大点儿。”“呵呵呵,”老潘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是得给老夫人撑撑面子。”凑近一步,“老爷,听说前些日周进卿返乡,阵势不小哩,前有鸣锣开道,后是三顶八抬大轿,沿大街抛红包,大人娃子挤破头抢。”
“抛红包?”俊逸显然听进去了,“包什么了?”“铜钿哪。一只红包五文铜板,从西街一直抛到东街,怕得折合几十块洋钿!”
“哼,”俊逸冷笑一声,“才挣下几个毛钱,就敢这般显摆!”
“老爷,我们得盖他一头。你跟他同住一镇,甭让乡邻们看低了!”
“这样吧,你安排五顶大轿,准备一千只红包,每只红包封铜钿十文。至于其他礼品,照老规矩置办。”“好咧。”“另外,单出一张庄票,一万块洋钿。”“这么多?送给老夫人吗?”“不是。另有用场。”
宁波东北有个重镇,叫牛湾。牛湾户逾数千,人口逾两万,不仅是集贸中心,更是远近闻名的文化名镇。牛湾的文化名气主要来自两个老户,一是镇北马举人家,其祖父在道光年间通过乡试,成为那年大比中宁波府唯一举人;二是镇西老伍家,其先祖更进一步,非但中举,且被乾隆爷钦点进士及第,其事迹可见于宁波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