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堂里要开公董会
那人道:“是我,你阿哥!”“你……”顺安声音发颤了,“你……究底是……啥人?”“是你阿哥呀!”“你是……”顺安似乎听出来了,“伍挺举?”“正是。”顺安仍旧紧张:“你……在哪儿?”“就在你身子下面。”“啥?”顺安冷汗出来,舌头发僵了,“你……究底是啥人?”“伍挺举,你阿哥!”“那……你在哪儿?”“就在你屁股下面,棺材里。”
听到棺材,顺安“啊”地发出一声尖叫,欲跑,脚底发软,歪倒在棺材边上。紧接着,只听噼噼扑扑一阵响动,棺材盖子被人掀起,一个黑乎乎的人形探出头来。顺安看得目瞪口呆,吓得魂飞魄散,两手撑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拼命朝门口爬。
“阿弟呀,”挺举深呼吸一口,“你这是存心闷死我哩!”顺安这也听清爽了:“你……真是挺举阿哥?阿哥,你不是去鲁家了吗?”“鲁老板不在,门房要我改日再去。”“阿哥——”顺安一连遭遇两场虚惊,不免悲从中来,伏在挺举肩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真没想到,我们在此地又见面了。”
葛荔几乎是一路蹦跳地回到家里的。堂上亮着灯,申老爷子端坐于堂侧的木榻上。老爷子从不睡觉,一到夜里就打坐,一旦进入定境,比睡死还沉,喊他不应,摇他不动。
“老阿公,”葛荔一股风般旋进门里,搂住他脖子,“介晚了,你哪能还没入定呀?”申老爷子没有睬他,但上眼皮稍稍动了动。葛荔叫道:“甭装了,我晓得你灵着哩,也晓得你是在等人,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呀,”申老爷子睁开眼睛,“我这就要入定呢。”
“嘻嘻,”葛荔笑道,“小荔子不回来,你这心哪能定得住哩?老阿公,你这算算看,小荔子今晚遇到个啥人?”“去赶大比的那个小子。”“咦,你哪能——”葛荔惊呆了,愣一会儿,回过神来,扑哧笑道,“老阿公,这次你可失算喽!”“失算就失算吧,老阿公入定喽。”话音落处,申老爷子的眼睑完全闭上。
葛荔晃他几下,见他不理不睬,摇头叹道:“唉,跟你这根老木头,真就是没啥好讲哩。”嘟哝几句,松手走到院子里,舀水洗梳。
挺举是被不远处的几声马嘶惊醒的。挺举顶开棺盖,起身走到门口,望一眼,折回来,掀开顺安的棺材,拍拍他的头:“阿弟,起来吧,日头一竿子高了。”顺安这也爬起,摸摸头皮:“乖乖,瞧这一夜过的。”
二人走到外面,放眼望去,眼前全是坟堆和墓碑,又看到一个类似牌坊的东西,上面写着“义冢”二字,皆吃一惊,方知他们是在公所的公墓旁边过了一夜。
不远处,许多人聚作一堆,探头看向隔墙的院落,好像在议论什么,模样都很兴奋。顺安急走过去,见他们全都躲在一个廊道口,头伸向院子里。顺安记起,远处的那座大门正是昨夜老人引他进来的地方。
顺安凑近一个年轻人,冲他笑笑,正要开口说话,年轻人朝他嘘一声:“小声点。”顺安点点头,嘴角努向那堆人,压低声:“看啥稀奇哩?”“大事体嗬!”“什么大事体?”“你是刚来的吧?”年轻人打量他一眼。“是哩,昨晚刚到,这还没弄清爽南北东西哩。”“晓得了。”年轻人指着院子两侧的雄伟建筑,“看到没,东殿是关爷殿,西殿是济元堂,今朝堂里要开公董会,阵势大哩!”“公董会?”顺安愣了,“是些啥人?开啥公董会?”“公董呀!就是咱这四明公所的所有公董,个个都是大阔佬呢!看,又来一个。”
话音落处,一身西装革履的鲁俊逸迈着大步从远处的大门口急走过来。有人迎上,将他让进旁边一座大殿。
“晓得这是啥人不?”年轻人小声问道。顺安没有吱声。“呵呵呵,”年轻人不无得意,介绍道,“我就晓得你不晓得。他就是茂升钱庄的鲁老爷,银子粗去了。再过几年,不定会超过查老爷子哩。”
“查老爷子是啥人?”顺安问道。“哎呀,”年轻人急道,“你连查老爷子都不晓得,哪能在这上海滩混哩?这告诉你吧,查老爷子就是这公所的总理,润丰源总董,咱甬人里的老爷子,吐口唾沫就能把人淹死。这再告诉你,你在这公所里有吃有喝有住,全都是查老爷子恩赐的。”“乖乖!”顺安咂巴一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