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莫顶牧村采风，乡文化站安排我住在格日勒阿妈家里。格日勒阿妈家是牧业大户，拥有近万亩草场和千余只的大羊群。这时候正是接春羔季节，草原还没露绿呢。

　　这天一早，接羔棚里忽然传来格日勒阿妈的歌声，尽管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那声调却让人动心动情。格日勒阿妈的儿子扎布告诉我，阿妈唱的是认羔歌，蒙古人叫“陶爱格”。他说，有的母羊第一次做母亲，或者难产，或者羊羔沾上别的气味，往往出现不认羔的情况。这时，草原上的女人要唱认羔歌，劝羊劝奶，让母羊喂养羊羔。

　　我和扎布来到接羔棚前，只见格日勒阿妈一手抚摸羊羔，一手轻拍母羊，深情地唱着：“陶爱格呀，陶爱格，呔咕、呔咕、呔咕……”其实这歌无词，可音调凄婉、圆润、深沉、悠长，情感特别丰富，是心灵的倾诉。歌声仿佛在一遍遍劝告母羊：“当妈妈的母羊哟，快给你的幼羔喂奶吧。”格日勒阿妈没完没了地唱着，听得我鼻子发酸，不觉眼里涌满了泪水。唱了好半天，那母羊终于去吻羊羔的小脑袋，又不住地舔着羊羔尾巴上柔软而湿润的茸毛。羊羔猛然间双膝跪地，叼住乳头，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吃饱了，羊羔就咩咩咩地欢啼，依偎在母羊的身旁。格日勒阿妈笑了，她瞅着我说：“羊羔的叫声母羊准能听懂，那是喊妈妈呀。”不久，小羊羔就跟着母羊随群吃草去了。

　　我特别关注它们母子，给母羊起名叫大耳朵，管小羊羔叫花蹄子。羊最致命的弱点是记忆力差，它们好像只知道自己是羊，跟着草走就行了。但羊妈妈认下自己的孩子后，便从不忘记，总是照看呵护。有一天下午，突然起风，牧场上飘起春雪，有些冷。大耳朵母羊立刻蜷卧身子，为花蹄子羊羔遮风挡雪，那样子似乎不顾一切了。看着这个情景，格日勒阿妈的泪眼模糊了。羊怕孤独，最喜欢扎堆。可那天花蹄子羊羔贪玩落在后头了，大耳朵母羊咩咩咩地叫了好几声也没见到孩子，就窜出羊群去寻找。格日勒阿妈急忙牵过来花蹄子羊羔，可着嗓门喊叫大耳朵母羊。那大耳朵母羊回头一望，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就跑跑颠颠地归群了。这些事都叫我感动，也让我想到胸怀比草原还广阔的草原母亲。

　　这天在家里歇晌，喝着浓香的奶茶，跟格日勒阿妈扯起当年草原母亲收养3000多名江南孤儿的话题。格日勒阿妈立刻激动起来，她说她就是当年的江南孤儿，被名叫巴达玛的草原母亲收养。母亲给她熬最新鲜的牛奶喝，给她做最好看的蒙古袍，教她学会蒙语和骑马，供她念蒙文中学。当她长大成人时，母亲让她回上海寻找亲人。但她没有离开，在草原上孝敬母亲，养育儿女，过的一天比一天富裕的日子。母亲86岁离开这个世界时，她按蒙古民族习俗，为母亲办了最风光的葬礼。她说：“母亲的心总是喷吐温暖，不管哪个民族的母亲都是伟大的。”说这话时，格日勒阿妈眼里含满泪花，银亮亮的发丝一闪一闪。扎布进屋告诉阿妈：“又有母羊不认羊羔。”格日勒阿妈拢拢头发，穿上牛皮靴，走进接羔棚唱认羔歌。

　　阳光里，认羔歌在大草原上回旋飘荡，一缕又一缕地珍藏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