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去看望师母。师母为人周到、客气，每次必准备茶水、糕点等吃食来招待访客。这次，刚一进门，我就连忙告诉师母不必麻烦——因我正在矫正牙齿，不方便吃零食。说着，我咧开嘴好让师母看见我上牙的牙套。师母不说话，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茶，拉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起矫牙，我也是有过经历的哩。”以下便是师母半个世纪前的矫牙经历。

　　以前的医疗技术哪像现在这么发达呀！矫正牙齿只好在十五岁之前。那时候我刚十二三岁。因为我妈妈只有一个女儿，疼我，怕我牙齿不好看，影响我以后婚配什么的，就送我去矫正。那时候矫正牙齿也属于美容整形那一类的了，会的医生非常少。给我做矫正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先生。

　　我那时也是先矫正上排的牙齿，戴着钢丝套，很粗糙的，跟现在的根本没法比。戳得肉痛不说，还弄得我头疼。我叫苦不迭。在学校里，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笑，怕同学取笑。有一阵子还相当自卑。外婆看我闷着不说话，问我怎么了。我指着脑袋告诉她我头疼。外婆就埋怨我母亲不该让我去活活受罪。

　　有一天，我照常去找老医生。可没想到那却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矫牙。老医生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地对我说，小妹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给人矫牙了。不一会儿，老医生便被押去开批斗会了。原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时，矫正牙齿被视为资产阶级作风，当然是要遭批斗的。可怜那老先生，后来我再没见过他。

　　但当时，我心里是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我理所当然地解放了，终于可以不用戴牙套了。但是，我的上牙已经矫正得差不多了，明显很整齐，可那歪歪斜斜的下牙又该怎么办呢？

　　后来到七十年代末，“文革”已经结束。那会儿我已经开始工作了，可牙齿矫正的行当还没有恢复。我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也罢，你已经错过了矫正牙齿的时期了。再到后来，我忙着结婚，忙着过日子，也没空理会我的下牙。

　　直到前些年，我才头一次听说像你们现在这么大年龄也是可以矫牙的。可惜我已老了，还去折腾个什么劲？不齐就让它不齐吧，反正一正一歪的两排牙也跟我大半辈子了。

　　我听完师母的一席话，始终不能从她的牙齿上移开。师母喝了一口茶，将茶杯久久地捧在手里，我知道她一定想起过去那些悲喜交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