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怒放的三月,我从大理出发沿怒江北上,去访被称 “世界上最神秘、最原始的东方大峡谷”。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左右夹峙,三百多公里长的怒江峡谷山高谷深,水流或湍急或平缓,景色险恶又优美。在这里开车,非驾技一流者不敢前行。宿大理那晚,逛完古城已九点多,满街的客栈外观相似,好不容易寻到宿处,却打不开房门。一个穿黑夹克的中年人见我发愁,微笑迎上,很快就解决了麻烦。后来知道,他是刚从泸水赶来接我们的傈僳族导游余进华。
余导其实还年轻,属羊,他说今年是自己的本命年。我自作聪明多嘴:48岁了?“不,是36”。话已出口,我很尴尬,他倒不在意,还聊起家常:“女儿都有两个了,大的18,小的16”,我惊得张大了嘴。扳扳手指算,至少在他17岁时就结婚了吧?“傈僳族人都早婚,我们是先成家后登记的。结婚证么,还是要按国家的规定到了婚龄才能领”。在上海,36岁未婚的大姑娘多的是,待我把沪上的婚俗民情略一说,这回轮到吃惊的是他了。余导家住怒江边的泸水县上江镇,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用汉字笔画清楚留下的。字写得“力透纸背”,纸后两页,还能看清“墨宝”印痕。傈僳人有本民族语言和文字,只是现在学校用汉语教学,年轻人都会说不会写了。我改口叫他小余,车上, 小余用傈僳语为大家唱歌,词我听不懂,曲调却熟悉,是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小余音色不错,音准、音调中规中矩,看来受过训练。他说这歌村里男女老少都会唱,我不免奇怪,深山老林里的村民,怎么熟稔地球那端的洋歌?“教会里教的”,他解了我的疑惑。原来是百多年前,外国传教士不远万里来此地布教所然。怒江沿岸的村寨,至今还有不少小教堂呢。
小余着件麻织的月白色短褂,布搭攀纽扣,镶五彩花边,下身牛仔裤,土洋结合很精神。见我欣赏他的傈僳装,话又说开了:“麻布是老婆织的,褂子也是她缝的。花边图案难编,没时间搞,是买的”,口气蛮得意。旅游旺季时,他得抓紧机会赚钱养家,穿起妻缝的衣褂,些许能解思家之情。那天在公路边饭馆用午餐出来,他手指身后的大山说,家就在山腰。山道蜿蜒看似很近,走走却费时,正是“人家在何处,云外一声鸡”,过家门而不入在他也是常事。
沿途小镇逢双日设集,所谓镇,不过是大山脚下巴掌大的平地。集市热闹,货摊、人群、车辆熙熙攘攘;电瓶车、三轮小卡车到处乱停,车堵在窄道,车主却不知何处。旅游车经过,一路得“过关斩将”。每遇路障,小余就下车,跳上那碍道的车开出通道来。山里人敦厚淳朴,车不上锁, 你动他车也不生气。小余啥车都能开,一路上只见他跳上跳下地忙,这导游当得辛苦。
小余与父母同住,有两个妹妹早已出嫁。傈僳人规矩:赡养父母是男儿的事。爷爷奶奶与叔叔住山里,小余常要翻过两座山去看祖父母,单程得四个小时。我问:累不累啊?他笑:“爬惯了,不累。父母也上了岁数,他们走不动,我总要去的”小余秉承民族遗风,重孝道。走出大山的他见多识广,坚持让两个女儿到县里读书。“不学你们早婚了?”我戏问。“不能,不能。”做父亲的连连摆手。他家有30亩梯田,种双季稻和玉米,年收入约二万。“近年村里引种小豆咖啡,大家收入好多了。”他脸上绽满笑。小余打开手机微信圈给我看:“过两天,你们上海有家大医院的外科医生要独自一人来怒江,去游‘丙、察、察’(丙中洛、察瓦龙、察隅),去年就约好的。接下来还要接待深圳的几个老板,都排着队等我呢。”这条藏东南与滇西北交界处的道很险,不通公路却风光无限,小余亲自驾吉普车陪游。他会玩,在怒江畔打水漂,一片薄石能激出五六道漂亮的弧线;过溜索时,他蜷起身伴一声狂野的吼,就飞过了怒江天堑。小余是条好汉,请他导游,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