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是十分江南风味的一年四季都可熬制的调味品,在我们家餐桌可谓常备不懈。比较麻油、辣油之类,我更喜欢葱油,喜欢它的简约、廉价却美味。妻子图省事讲品位,凡在调味用油时总是麻油瓶侍候,一浇麻油了事,我说,不妨用用葱油试试,保险能调出个别样风味、全新境界,她就是置之不理,还嘲笑我“忒做人家、太乡下腔”,于是我只能我行我素,在许多情况下各行其道啦。
我对葱油有着一份特殊情感的起因有二,一是当年父母经营一爿小面馆时,葱油是当家的调味品之一,什么样的面条,只要浇上一匙葱油,那面条立即活色生香,尤其是夏天的冷拌面和热煎面,只要有葱油调味,那面啊,又香又鲜,遥遥的就能牵住顾客的鼻子,将其拉进店门就餐;二是我少年时每次到上海舅舅家作客,住在淮海路附近的舅妈经常会带我去妇女商店相邻的沧浪亭面馆吃面。那面馆经销的是正宗的苏式面点,除了面、汤、浇头是苏式风格,附加的调味品亦然,如姜丝、红油和葱油,舅妈知道我这个小苏州喜欢葱油,则会在我的面条上另加六分钱一勺的葱油。那沧浪亭的葱油熬到恰到好处,微微焦黄,嚼之松脆透香微咸,面条大增其色,令人胃口大开。有一回春天,我在沧浪亭还吃到了开洋、葱段和笋丁熬在一起的油,那才叫一个绝,也是寻常苏州人家春天常备的调味品呢。我母亲便是熬制这款葱油的老手,开洋的特殊香鲜和笋丁的脆爽混合在葱的香味里,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春天是香葱——小葱疯长的季节,从市场上买来的小葱都碧绿生青、根部则白嫩可人,有经验的主妇都会截下葱白连葱根,往天井角落的废脸盆泥土里一插,任其自然,数日后,残剩葱白上就会露出嫩绿的葱芽啦,再数日,沐着阳光雨露的葱芽就拔长成了葱棵了。于是,主妇们随摘随用,一边煎鱼,一边摘葱,鱼煎黄了,放酱油糖一烩,将葱花投入,真是浓油赤酱点点青翠,色香味俱备矣。之所以称葱为葱花,就是取其色彩之青翠悦目也。小葱的精致秀气是南方人品性的写照;相应的,北方人喜食的大葱壮实豪气重口味,与北方人的秉性也一样的投合。
南方人食小葱的名堂很多,许多荤素食品都要点缀些儿葱花。生煎馒头、葱油饼蟹壳黄之属尤其不可或缺,苏州的蟹壳黄油酥里放点儿葱花,嵌一小块猪油,咬一口齿颊留芳、美不可言。当然小葱最好的吃法还数熬葱油。市场上一年四季都有小葱的踪影,价格从来都低廉,买一把回家,拣尽晾干切段,起个大油镬,将葱段一投,再投些盐,任其慢慢地熬,以葱段微黄为佳,盛在容器里,久存不坏,随吃随用,尤以拌面为佳,何等方便实惠!可与之媲美的大概只有香椿头油了,然而香椿头应市日子太短,唯初春日子才有,且现在身价扶摇直上。有人说,吃香椿头油可充分品尝春天的味道;我要说,同样能品尝到春天的味道,何不熬葱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