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乘船到过上海的人,没有不知道公平路码头的。
记忆中的码头自高阳路入口,一条犹如长廊般的公平路一直延伸至尽头,便豁然开阔,露出一组包括船站、行李房和过江轮渡出口在内的码头建筑群,虽略显陈旧,规模也不算大,但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它们却曾极尽风光,阅尽人间沧桑宠辱。还在改革开放初期,那些南来北往的旅客和商人,包括第一批踏上长途贩运的个体户、第一次走出土地乡村的农民以及其他最早卷入改革大潮的各色人等都纷纷汇集于此,一时间把个码头弄得风生水起,热闹非凡。那些人挤满了码头的客运站、候船厅、街边小旅店、小酒馆,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跃动的情绪弥漫至码头每一个角落;许多人围坐一起,背倚着从福建、广东采购来的货物,喝着上海黑啤酒,嗑着安徽的大瓜子,摸着手中的扑克牌估算运气,等候着即将开启的航船……
那时的上海客运船队也十分壮观,自当年的“长征”号开始,“锦、绣、河、山”等一批规模可观、设施现代的船队,肩负起了改革开放最初的海上客运的重任,而这公平路码头,也一下子成了南北海运交通的枢纽:彻夜的灯火通明,不绝的欢歌笑语,怀揣着各种美丽梦想的人们觥筹交错,神采飞扬,那情景甚至会使人联想起千余年前的丝绸古道上的楼兰古城,高昌古国的繁华鼎盛,经济流通的魅力,从来都创造着古今的繁荣,也包括像公平路码头这样的大都会水陆口岸。
当然,公平路码头走过的也不尽是春风得意的岁月,早在上世纪60年代末,当一场上山下乡风暴席卷全国之际,这码头一夜之间成了千百万上海知青的心痛之地:无数身着草绿色军大衣的上海娃娃们,被满街的红旗和口号鼓动着从这码头登上去北大荒的征程,在青春狂躁的热血后面,并不能掩饰住他们与亲人、故乡、美丽的大上海惜别的隐痛,在船站入口处,爹娘送女儿,阿姆送儿子,阿弟阿妹送兄长,一片依依泣别声使人听得揪心,与高亢并壮志凌云的口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呜呼!在十年浩劫的漫漫岁月中,有多少上海知青们经历了这样的人生?唯有公平路码头见证了这往时的岁月。
如今,大上海已繁华到让全世界刮目,上海的老百姓也过上了最舒心最滋润最富足的日子,唯有公平路码头,在现代交通发达到极致,在高铁、动车、飞机、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的今天却相对落伍了,海上客运早已成了明日黄花,航线、航班寥若晨星。面对这日渐冷清的客运码头,沉浸在幸福中的上海人,特别是那些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北大荒归来的知青朋友,当不会忘记当年的公平路码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