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久浸生意场的缘故,我对任何投入,先考量性价比,再决定取舍。比如买书,我永远乐此不疲,长线投资。为了书,配了书柜;为了书柜,配了书房。现在我的书房有三处,都朝北,以避光照,使纸张不发脆、封面不褪色。我的六艺茶馆,加锁的顶天立地大书柜,竖于通道上,散发文雅,暗示文静,具有震慑的教化作用:喝了酒不发疯,输了牌不撒野。
我订了一张都市报,私下以为这是一份金白领的邸报。它的经济周刊,偏宏观,缺微观,是经学院的“拉讲”,有空翻翻,拓展视野,好比卡拉OK。但它的书评周刊,我再忙也看,其专业而深刻,读了发觉自己的茫然与无知,属于自揽的镜子。
朋友往往好奇:那么多书看得完吗?我的答复:圈养在这里,想看时跑不了。我将书房比作后宫;书呢,比作佳丽三千,我的内宠与最爱。
典籍的作者,乃人群里的精英,皓首穷经,一辈子成就了一本书,才卖二三十元,相当于一碗面的价格。就此意义而言,书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一碗面吃了、拉了,但一本书看了,终身受益。我看了《子夜》,知道股市的凶险与黑幕。看了上海史,发现最有钱的,不是纺织与面粉大王的荣家(荣家被银团接管过,因为财务危机),而是炒房地产的沙逊、哈同。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旧上海的房地产经营》启发了我。这本书1990年出版,售价3.5元。我在上世纪90年代末读了,从此专注房产,心无旁骛,从不涉足股市。房产好比种地的,日长夜大,野蛮增长。倘若当年投入股市,潮涨潮落,惊心动魄,一不小心,不踩爆地雷,就踩入粪坑。《旧上海的房地产经营》一书,相比这十几年的房产收益,沧海一粟,却给我带来一堵金砖砌的墙。
书的核心竞争力,应该是作者的创新能力,书价的最大成本应该是稿酬,而不是印刷费、纸张费。现实呢,亿万富翁的书商不少,亿万富翁的学者至今未听说过,稿酬太低!学者发财,先上电视台刷脸出名,然后开讲座赚钱,靠不断的知识复制而不是智慧创新赚钱。上世纪末,“写书的不如抄书的(编写教辅),抄书的不如编书的(挂名主编)”,两者的共性:天下文章一大抄。本世纪初,“写书的不如抄书(抄袭成名),抄书不如说书(电视里开讲座),说书不如偷书(盗版卖书)”。
现在的作者,不靠稿酬靠工资,与国外有些服务行业正相反:不靠工资靠小费。消费品中,书是最便宜的,因为稿费比例太小,只占售价的8%-10%。
出版社本小利厚,兜不住库存,往往折价回笼资金。折扣之大,令其他行业瞠目结舌。新中国成立前,就有二折八扣:二折后还有内扣八折。福州路上,至今还有二折起家的折扣店,生意人见了,真以为这里是销赃处,否则怎么会那么便宜呢?
三年前黄山书社“二十四史”线装本,二折贱卖,十万一套,改为二万,我毫不犹豫开车到合肥买了运回,搁置在家,满满一堵墙,“装点此关山,今早更好看”,玻璃冒充金刚钻。不久书价回到原价,现在十万也买不到了,因为线装本是严重污染产品,监管成本高昂,不生产了,买一套少一套,再过几年,线装书就是新古董,价格还会暴涨。
书价的折扣,很像中介吆喝的口号:不是跳楼价,而是地板价,现在是坑子价。不是出血价,而是流血价,现在是喷血价。
书是最廉价的补品,可以益智:“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刘向);可以忘忧:“病中书卷作良药”(陆游);可以娱老:“读书有味身忘老”(陆游)。李渔说得经济实惠:“忧藉以消,怒藉以释,牢骚不平之气藉以除。”好一帖精神消炎片!这叫一鱼多吃;而且久储不坏,有点像窖酒,愈久愈香。时常抽出一本翻翻,总有收获,好比含根虫草嚼着吃。随着年龄阅历增加,历练越多,阅历越广,收获愈大。这就是它的收益率。
一进一出,就是它的性价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