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极美,是宋人晏几道词中的名段;刻得也美,是名宿乔大壮先生的杰构(见下图)。
初见此印,在“文革”的前夕。潘伯鹰先生把它赠予钱君匋老师,还撰就了边跋,委钱老师奏刀。当时,老师的边款悉令我拓墨,所以我也钤拓一份欣赏。可惜,这一份拓片,失之于“文革”动乱。凭着记忆,好像是这样的文字——乔公居京师时,有所眷吴姬将别,约归里以待。公为之游吴,而终未遇,因刻宋人句以志惆怅……
一个美丽的故事。潘先生和乔先生很熟悉,应该不是杜撰的。按旧文人行文的习惯,“吴姬”二字大概是指S州籍的风尘女郎。以民国文人的行事,接触风尘也不是劣迹。但是,我查阅了关于乔先生的资料,虽然不多,却都反映出,乔先生是一位不苟言笑、相当清贫的严肃学者。我相信,潘先生叙述的,是乔先生的一个侧面,既重情义信诺,又异常含蓄。你看,巴巴地老远赶去,四处茫茫都不见,撷宋贤句,刻了一方巨印,印侧四周却不留一个文字,犹如无字碑。个中滋味,只恐他人知。
还好,潘先生是他的知己。仅从这一件秘密,便可洞察二人交谊之深厚,也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立体的乔先生。
也许是倾注了感情,这方印刻得异常精彩。就文字而言,取的是堂堂正正的汉印文字;从章法上看,密不容针,疏可走马,明显地取法赵之谦;以刀法论,颇有黄牧甫痛快淋漓的风度……
“行”作倾斜状;“与”下部现圆弧;“离”的“隹”部上方的抛物线;“遇”的“禺”下部舞蹈自在,俱见作者的匠心,意在为横平竖直的大格局增添生动。
“江”的“工”中间一竖作球面状,朝外一鼓,向整个印面左下角原本的轻弱注入了分量。为平衡计,系极为重要的一笔,是这方印的印眼。不是吾侪辈平庸的印人能做到的。
当然,篆刻有豪放、婉约两大派,各有其批评的标准。乔先生的这方印在婉约的大世界里,是经得起推敲的大大方方的佳品。
说老实话,在乔先生的作品里,这类风格并不多。他在印坛,以黄牧甫黟山派传人而为人熟知。在他的印集中,师黄的作品比比皆是。许多评者把他捧为黟山派中的大师。
区区是黄牧甫的崇拜者,偶尔也会学刻其风格的印章。奈天资功力均不逮,常常有画虎类犬之自叹。再说句老实话,我不大喜欢乔先生的师黄之作,总觉得他把黄牧甫漫画化了。也许,乔先生对黄牧甫的篆书风格稍欠研究,也许……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对乔先生作为一位正直的文人,一位词坛巨擘,一位篆刻前贤的敬仰。
乔先生是中文名教授,也精通法文。早岁在京师大学堂和译学馆求学时,得到辜鸿铭先生的嘉许。他是四川人,其家族书香衍绪,有声于蜀。观其一生,最为人颂誉的是他的气节和词学造诣。他不满旧世界的黑暗,是自沉离世的。遗有《波外乐章》,有句曰“中年不与少年同。明日挂帆天际路,愁水愁风”。
听说,乔大壮先生在大革命时代曾担任周恩来公的秘书,没有考证过,不知其详。不过他在民国早期,在北平教育部与周树人公同事,倒是千真万确的。至今,在北京的鲁迅故居里,还悬挂着周公请乔先生挥写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