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题目听上去很高级,但我要写的,却不过是一样很低级,甚至有点臭烘烘的东西——花肥而已。
小时候读黄岳渊、黄德邻父子所著的《花经》,里面就有一节写到各种花肥,有些是可以利用家中的有机废物,腐烂发酵而成的,比如“鱼腥肥”:“鱼腥肥乃利用鱼肠、蟚蜞、以及其他废弃之鱼腥物,分别捣碎而藏于大铁桶中,任其充分腐烂即成。此种肥液,富有磷、钾、铁等质,最合花木等之施用……此肥液宜施于果树及盆栽花卉类,而以草花为最,施后花色浓艳,酷似堆绒,疑非人间所有也。”“酷似堆绒,疑非人间所有也”,写得真好啊!这样的肥料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怎能不让我心向往之!
还有“羽毛汁肥”:“岁聿云暮,农家辄有杀鸡烹禽之举,而燖毛之汤汁,大可利用之,因其富有磷钾之肥分,其调制法与鱼腥肥法同。”
于是我问阿婆(祖母)讨来三口甏,放在种花的天井中。
当时的鱼和鸡、鸭,多数还是自己家里杀的。于是阿婆杀了鱼之后,我就去把刮下的鱼鳞和挖出的鱼肚肠等,加水沤制在一口甏中;杀了鸡、鸭之后,我也去把鸡、鸭毛讨来,加水沤制在另一口甏里。剩下的一口甏里沤制的是春天吃蚕豆时剥下的蚕豆壳,听阿婆和舅公说也是极好的肥料,富有氮质。
当然,甏口上一定要盖一只搪瓷碟,以防臭气散发,和蚊蝇进去产卵。
这些肥料沤制半年以上后,我就会拿个塑料杯去舀一些肥液,兑上水给我当时种的牵牛、凤仙、夜饭花等草花施用。虽未达到花开时“酷似堆绒”的效果,它们倒也都长得欣欣向荣。
有时疏苗时被我拔下的花苗,或是开残了的花,也会被我丢到肥料缸里一起发酵。所以,庄子所说的“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是我从小就看惯了的,并不觉得奇怪。
舅公还曾试验沤制过其他有机肥料,比如黄豆,在玻璃大瓶中沤制一段时间后给植物施用,据他说效果极好。后来他又用豆浆,腐熟得更快、更彻底。
(二)
当然,这些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现在,除了搀在土里,不会散发异味的基肥外,我已不给植物施用自己沤制的有机肥了,因为它们难免会有些臭味,影响邻居。而且跟那时不同的是,各种花肥都很容易买到,也方便施用。
前些天在有线电视上看一部科教片,讲自然界如何循环利用组成生命的物质。科学家标记了一种植物含有的氮元素,然后用它的浸出液来给另一些植物施肥,很快就可以在这些植物上检出这些经过标记的氮元素。
也就是说,“组装”一个生命体的元素,在这个生命体死去之后,很快就被用来“组装”另一个生命体。
六道轮回与灵魂的转世投胎,是佛家关于灵魂的再循环的学说。灵魂能不能再循环我不知道,但组成生命的物质不断地在循环,是确定无疑的。
(三)
人类的种种葬俗,其实都是为了阻止组成人的肉体的物质,进入生命物质的再循环。现在,我们知道,这是徒劳的。人在火化的时候,身体的一大部分就已变成了水蒸汽和二氧化碳进入了大气。这大气中的水和二氧化碳又可以被植物吸收,变成碳水化合物,重新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再循环”对我们来说似乎还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我们都知道,当我们把废纸交给造纸厂制成“再生纸”,或者把废铜烂铁交给冶炼厂重新冶炼成金属,我们就是在“再循环”了。但其实,自然对组成生命的物质,早就在不断地进行再循环了。
这一点,是我小时候在几口甏里沤制花肥的时候,就已经懂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