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出过不少历史名人,比如秦观、王氏父子(念孙、引之)、王夫子等,还有一个高邮人很忌讳提到的人——吴三桂。《鹿鼎记》里,韦小宝本是扬州人,见着吴三桂,大家都说起了扬州话,本来应该是“他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可因为吴三桂的底牌太臭,韦小宝表面欢喜,心里便骂开了:“辣块妈妈,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扬州出了你这个大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
韦小宝把吴三桂直接比作高邮咸蛋,并不认为高邮咸蛋很差劲,而是一种由此及彼的自然反应,好比我们碰到来自兰州的朋友,往往会禁不住脱口而出:“兰州拉面好啊!”
高邮,几乎是咸蛋的代名词。
唐鲁孙先生讲过一则趣事,说是抗战胜利后,他家收回了在苏北被日伪霸占的盐栈,“盐仓虽然八年未用,可是础基石溽,积存的盐卤厚达尺余,只需抬开石方把盐卤清扫,以利行卤。栈里有位旧同事,高邮人周棠文,知道要清理卤沟,特地从高邮买了五百枚双黄蛋来相贺,并且雇工挑来腌咸菜老汤(他家是开酱园的)。先把盐卤用咸菜汤稀释跟泥土搅成浓浆,然后把鸭蛋用浓浆糊匀,放入绍兴酒坛子里,搁在不见阳光的盐仓里。冬季大概六十天,夏季五十天,就可以洗清煮熟供餐了。除了黄沙膘足,夏天用来吃荷叶稀饭,玉液金浆,清馨浥润,可算一绝。”
可见高邮人对咸蛋,确实情有独锺。
我有个朋友在高邮做市级领导,他请回上海的人带给我的礼物,没其他的,就是咸蛋;而且,也许他觉得送一两小箱咸蛋不足以表示诚意,一下子来了五六箱!这些东西价值并不很高,但运输麻烦;再加上我忙上忙下地提货,别人以为我在搞副业,做小买卖。我心里蛮紧张的,恨不能长出六臂一下子搞掂。高邮朋友送的,总是那种抹着黄泥的生咸蛋。这种状态的咸蛋,最不受我待见,一是洗起来黏乎乎的,满水槽都是“黄河水”;二是本人水平不高,老是把咸蛋煮得“天崩地裂”,“白絮飘浮”,“油水外流”,咸蛋变作了鲜蛋!
但老门槛的咸蛋吃客,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咸蛋:原生态,特新鲜,质量佳。尤其是,这类咸蛋,大都有丰富的红油,又香又嫩。
商店里卖的咸蛋,塑封的,有的看上去完好无损,有的则明显破碎了。破碎的,自然无人理睬;完好的,也不见得都是“开门货”(收藏界用语,意指藏品材质等要素最易为人辨认的部分都非常清晰,没有什么疑点)。这种咸蛋,究竟里面有没有油?蛋黄沙不沙?蛋白咸不咸?等等,全凭买者运气好坏。
现在少见了。记得从前上海人家一般都有做咸蛋的经历。除了必要的工具,如腌菜坛子,放什么腌料是很有讲究的,盐和酒是必需品;追求完美的,还要放花椒、葱结、砂糖等。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用比较高级一点的白酒,估计这样的话,咸蛋会更香,鸭蛋的骚气也会消退得彻底些。有行家告诉我,做咸蛋时,要先把鸭蛋在白酒里滚一滚,而不是把鸭蛋上好盐后再浇白酒。这样做出来的咸蛋味道和形态特别好。
上海人自制的咸蛋,用黄泥封的比较少见,因为不知从哪里去弄来黄泥。于是,小菜场里有专门帮人家做咸蛋的小摊小贩出现。他们往往声称“保证出油”。其实谁也不敢夸下海口。咸蛋是否会出油,取决各种因素的综合,无论是超市里卖的咸蛋,还是菜场里小贩推销的咸蛋,抑或居家自己做的咸蛋,都不能保证只只都油,只只均好。这事只能看造化。有经验的师傅的成功率高些,其他听天由命。
仅仅把咸蛋当作下饭(粥)的小菜的看法,正好证明人们的见识狭隘,端午粽子,中秋月饼,不都要请咸蛋黄“走走台”?可能你害怕胆固醇高而拒绝它,但是,加了咸蛋黄的粽子、月饼,味道就是好!你完全可以把咸蛋黄吐掉,然后享受它的醇厚滋味。上汤蔬菜,添些咸蛋,风味顿起;蛋黄膏蟹,厚味艳色,赏心悦目;咸蛋黄豆腐,软硬兼施,吃口爽快;咸蛋黄焗南瓜,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咸蛋炒虾(俗称金砂虾),咸鲜均沾,滋味深入……尤其是那道人见人爱的肉饼炖蛋,如果不用咸蛋,简直一事无成。
商店或摊贩大肆标举双黄咸蛋,以为买了它,买者的额骨头就会高。事实上,除了极个别自然天成外,绝大多数的双黄咸蛋都是人工培育的。用现代生物技术,弄它个三黄四黄的咸蛋也没问题,可是这有意思吗?对了,还不如到菜场里买一塑料袋咸蛋黄,这样岂不省事!可惜的是,拿着一双筷子,从一只小小的蛋洞里一点一点抠着蛋黄蛋白吃的乐趣,就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