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北野在《不可磨灭的馕》里写道:“没到过新疆的人大都不知馕为何物。到了新疆的人也不见得立即就能说出那种宝贵食品的准确名称。有些缺乏文化宽容心的人,干脆武断地把馕叫做‘烤饼’,在他们看来,馕的名字和制作方法甚至有点可笑。”
以我的经验来看,北野先生的这段话,倒是有点武断。至少在我们上海,只要是吃货,没有人不知道馕为何物,也不会把馕叫成烤饼。另外,所谓“没到过新疆的人大都不知馕为何物。到了新疆的人也不见得立即就能说出那种宝贵食品的准确名称”之说,也富含了很多猜测的成分。
十几年前,我到西藏。飞抵拉萨,已是中午。拉萨的朋友在一家尼泊尔风味餐馆为我们一行接风。之后就带我们到布达拉宫山脚下的一排黄褐色的平房里(是朋友公司的一个接待站)等候来接我们去林芝的藏族朋友。这时,一众人开始有了高原反应,纷纷躺倒将息。我因为年纪还算轻,只是坐着,但耳朵里听出来别人的说话声,就像在后厢房听前客堂里的人说话一样,嗡嗡的,隔了几层。
大概下午四点不到,接我们的藏族朋友来了。只见他把一只大麻袋扔在了越野车里。我禁不住好奇地问他是什么。他告诉我:“那是馕和黄瓜。是可以救命的东西。”我对他的话,心领神会。因为行途漫长,到达目的地,可能已经早过了饭点;再加上途中荒无人烟,万一出现点状况,这两样东西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果然,因为一行人的拖拖拉拉,途中还要停车拍照之类,设想到达的时间被大大延长;有些人因为高原反应还不舒服起来。此时,藏族朋友发馕和黄瓜给我们吃。两样食物下肚,情况一下子好多了:肚子饿的人不饿了,头昏脑涨的人也精神起来了……
从此以后,只要有去西藏的朋友,我总劝他们到那儿不要怕增加一点点负重,带上一点馕和黄瓜以备不时之需是合适的。
西藏和新疆,是两个不同文化属性的地区。汉族和这两个地区的少数民族在文字和文化传统上也不同,但是,大家却都能准确地读出“馕”字,并且都能想象出馕的作用,可见馕的实用性被很多人接受了。
是的,北野先生说得很对:“馕比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如点心、蛋卷、三明治、热狗之类,更接近粮食的本质,因而也更营养人,更无害于人,更值得人类敬重。”
事实上,我在去西藏之前,就知道馕,完全是由于在上海有些地方的大街小巷,出现了不少新疆同胞开的新疆风味餐厅,或者是只卖烤羊肉串和馕的点心铺子。当时的馕,两元一个,和好的羊肉串的价值相当。我顺道把它买回来,从来也没有想当饭吃的意思,只是没事时掰着吃着玩儿。说实在话,我喜欢它的那股韧劲儿,这是本地的大饼或山东的煎饼所没有的。
认识馕,起源于上海,体验于西藏,最后完成于新疆。这个过程,很奇怪,也很奇妙。
大概十年前,我曾随团参加一次环塔里木盆地采风活动。用了二十多天,基本上把南疆有名的地县跑遍了。每到一处,当地有关方面热情接待,我们没能自己找餐馆点菜的机会。无妨,该吃到的都吃到了,馕,当然也在其列,只不过分量极少,甚至没上;更多的却是抓饭。
馕接触得不多,也没有过多地被我认识,有幸的是,我们能够深入到维族同胞的家里去做客,聊天,一起吃水果、干果和饭。有的维族同胞家里,屋门前建了一个大平台,上面铺着一张大塑料布,大家席地而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院子里搭着木架子,上面有葡萄和无花果。比较显眼的是还有一个上海人能够脱口而出说清的“炮仗炉子”。炉子边上放着一个由几个台阶组成的“踏脚”。这个炉子就是用来烤制馕的(后来我才知道,砌炉子用的材料,是用羊毛和黏土做成的)。维族同胞把擀好的面饼,一个一个贴在烧得滚烫但已熄火的炉膛内。至于再怎么弄,我也不好意思多问,想象它应该和上海点心摊做大饼的原理比较接近吧。
拥有这样的描满花纹的房屋、宽敞的平台、像样的院子以及自己烤馕的炉子,我以为算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家吧。他们烤了那么多的馕,吃不完怎么办?推想可以卖给别人也不一定。
我确实没有听新疆同胞讲过“烤囊”之类的词,也许他们理解的“烤”,和我们不一样;据说他们的标准说法是“打馕”。打,是个多义词,就像朝鲜族同胞把做糕叫“打糕”一样。新疆同胞做馕,也叫“打”,但不是捶打的打(朝鲜打糕需捶打),而是拿捏,是发面,是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