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义桂,一个传奇已久的名字。几十年来关于他的许多传说和非凡的履历被人久久地传颂,在我国西方美声圈几乎都有所耳闻。我最初听说这个名字时,正是刚进入天津音乐学院附中学习。但对于当时的我,斯义桂也许只是一个传奇,是一个对前辈的敬意而已。
2003年我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由于迷恋于乐谱和唱片,我成了图书馆的常客,以至获得能进库房找乐谱的恩准。于是许许多多乐谱的借阅卡都留下了我的名字。由于我是低声部,许多歌曲都需要移调,这一直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渐渐我发现很多外国版乐谱都有现成移低之后的版本。这些乐谱绝大多数都在封面右下侧有一个印章:“斯义桂先生捐赠”。原来它们绝大部分来自1979年斯先生传奇般的访问。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捐赠的乐谱、唱片和书籍绝非他为了捐赠专门购买的,很大一部分其实是他自己的收藏。你仍旧可以看到他自己标注的笔记、注解以及翻译,这些可以说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斯义桂先生于1994年去世,突然的离世源于一场医疗事故。他去世的时候我还是小学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然而接下来的我的经历,却让我发现斯义桂先生几乎无处不在。
2009年我应邀到旧金山交响乐团演巴赫B小调弥撒,担任男低音独唱。排练期间旧金山电台邀我作访谈,在与主持人对话中,我提到“1950年曾有一位中国男低音在旧金山演出,他还是第一位在西方演唱歌剧的中国歌唱家,这是有里程碑意义的,而他的去世也在旧金山,那正是让我对旧金山怀有特殊感情的原因。我说的就是斯义桂。我说我为他而骄傲,他不仅是我的前辈,也是音乐世界的拓荒者,因为在他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华人作为职业音乐家出现在西方主流舞台上……”说到这时,主持人亨利突然说:“我也了解斯先生,我还熟悉他的儿子,斯先生的儿子是牙医。”历史的巧合总是那么一致,从那次之后,我曾多次和旧金山交响乐团合作演出,许多作品都与斯先生当年吻合。毕竟我和他都是男低音,虽然阴阳两隔已经很久。
因为这份缘,我又通过微博认识了斯先生的外孙,还成了最好的朋友。我曾去宁波奉化溪口拜访斯先生的大儿子斯端伦先生,也和斯先生的后人们一起祭扫了斯先生在旧金山附近的墓地和位于溪口的衣冠冢。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事业,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市井小民,无一例外。如今的年代,也许衡量事业成功的标准不同,但至少每个人内心总有一个自己的标准。
西方美声唱法在19世纪末传入中国,现考证最早到西方学习美声唱法的华人是周淑安女士,距今101年。而在几乎半个世纪内,还有许多学习声乐的学生到西方镀金,但基本上是学生身份。斯义桂先生于1947年移居美国,他并没有进任何学校,而是以私人学生身份师从最优秀的声乐教师。他的第一任老师是伊迪丝·沃克(Edyth Walker),是最早登上拜罗伊特节日剧院舞台的美国歌唱家、知名的瓦格纳歌手。伊迪丝·沃克去世后,斯义桂找到了改变他一生的恩师亚历山大·基普尼斯(Alexander Kipnis)。
1950年斯义桂在旧金山歌剧院登台演出《阿依达》里的国王一角,同台的是“黄金小号”马里奥·德尔·莫纳科和雷纳塔·苔巴尔迪。他作为华人第一次在西方演歌剧,这件事对华人如同许海峰获得奥运第一金一样重要。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在西方歌剧界,从来就没有过华人的身影。他是一个孤立的战斗者。
2008年,我与詹姆斯·列文大师一起演出,期间我和他谈到斯义桂先生,令我惊讶的是,列文大师也对斯先生印象深刻,清楚地记得在他10岁时,曾在阿斯本音乐节听过斯先生的独唱会。同样,指挥家詹姆斯·康隆也多次提起少年时期对斯先生的聆听体验。
网络时代使过去的资料大多数得以重现天日,有一次我在脸书上转发斯先生的演唱视频,大都会歌剧院的艺术指导斯蒂芬·艾尔德里奇先生马上回帖,说他这辈子的第一次伴奏课就是斯义桂先生的课,并让他终身难忘。1971-1980年斯先生在著名的罗切斯特伊斯曼音乐学院任教,曾担任声乐系主任。这个履历和专业高度,华人圈至今仍无人接近。
今年是斯先生诞辰百年,在他生前有他所看到的,也有他没看到的。中国声乐艺术的发展,和今日华人歌唱家在世界上的成就,都是踏着他开拓出的路走出来的。我会献上一场音乐会纪念这位我们大家的先贤,在他家乡的土地上,我想,一场只有中国艺术歌曲的音乐会是他最想听的,无论是他生前时代创作的还是今日创作的,正所谓余光中先生在他为斯先生所作的诗《赠斯义桂》里写道:掌声如潮退了又再涨,唱不尽的老歌,永远年轻。
我们是那浪花,源自大海。而这大海,孕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