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白白走过而不花一文的大桥
苏州河水波澜不兴地平静流淌,那种平静你只能形容为不动声色。在日复一日的节奏中,初升的太阳将苏州河面照射得金光乱闪,黄昏的薄暮则将苏州河面轻烟般地笼罩。
韦尔斯先生站在今日外白渡桥的南侧地基上,正定睛打量着苏州河的对岸,也打量着苏州河的四周。
那时的苏州河,野气深重得很,那份江南美景自然是十分的悦目而迷人。韦尔斯先生当然将上海的自然风景尽收眼底,此外,他还看到什么了呢?他应该看到,他的前面,正伫立着上海乃至整个中国的第一家西方商人开设的饭店——礼查饭店,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礼查饭店的一个雏形;如果他转身而望,那么,他应该看到女王派驻在上海的总领事办公之地也已建立,出于当年整个南亚次大陆带来的殖民经历,总领事馆的风格显得相当的南亚次大陆化,学术名字叫券廊式。彼时还没有由总领事馆为发端一路绵延而去的外滩建筑,更没有“外滩”这个既历史又审美的概念。
韦尔斯也许看到了那幢怡和洋行的楼房,他的目光也许与站在二楼阳台上的某个同事有个对接,这个谁又知道呢?
韦尔斯也许看到了上海原住民正往来于苏州河上的三个渡口间,它们分别位于苏州河口、后来的里摆渡桥以及后来的江西路口,这个谁又可以确证呢?
但韦尔斯一定不会想到并预见到后来的历史将会产生整个中国第一座全钢结构铆接的外白渡桥,用更为专业的术语表述是“仅存的不等高桁架结构的大桥”。那一日那一刻的韦尔斯先生,站在这江与河的交汇处,想要做的事情是造上一座桥,木桥。没有人可以准确地说出他的这个造桥设想缘于的是一种历史直觉?抑或,只是一个来上海混世界的西方商人的商业本能?种种历史迹象表明,韦尔斯的动机更可能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总而言之,1856年的这个月份,怡和洋行的大班查尔斯·韦尔斯与他的合伙人美国商人爱德华·R.坎宁安一起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叫“苏州河桥梁公司”,这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家以桥梁建造为主的公司。当年年底,就是在他曾经站过并反复打量着苏州河的这个位置上,公司造了一座大桥,纯木结构,全长137米,宽度7米,这便是著名的韦尔斯桥,同时,它也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外白渡桥的“前生”。
韦尔斯先生显然没有将造桥之事当做19世纪的公益。桥造好后,他对任何一个由桥经过的男女毫不客气地收取过桥费:华人,一次1文;西人,一次15文。一文,应该就是一个铜圆,也可以叫做一个铜板。看来韦尔斯先生对华人还算客气,或许他深刻地意识到他的桥是造在谁的土地上。但一边有人看韦尔斯不下去了,不是华人,是西方人,是以后对上海发展起着极其重要作用的工部局,它只是为过桥的西方人士看不下去,为方便西方人过桥,工部局一次性地向韦尔斯、坎宁安的公司缴纳白银1971两,自此以后,西方人过桥就不必付费,华人依旧,你可以将这个细节看做是一部冷酷的西方殖民史中无情的一笔。
1871年,架设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处的这座韦尔斯大桥不幸地朽烂了,因收取造桥费用而广被上海原住民或部分西方人士诟病的韦尔斯,也早于1857年9月9日在大英轮船公司所属的“孟加拉号”上黯然离世,他自然听不到工部局对苏州河桥梁公司整修韦尔斯大桥的反复督促,也看不到自己公司为建造新韦尔斯大桥努力的那次落空,更不会想到,在他去世19年之后,工部局终于决心再不理睬“苏州河桥梁公司”,于1876年8月,在被一拆了之的韦尔斯旧桥地基上新建一座新桥,也是纯木结构,全长110米,宽为12米,花去白银12900两,在19世纪中后期,这应该不是一笔小数字。有意思的是,新桥不叫韦尔斯桥,它被称作外白渡桥。由道路码头委员会变身而来的上海工部局,那时顺应民心,作出了此桥向全体上海市民开放的决定,再不收取任何的过桥费用。白渡桥啊,白渡桥,现在,在苏州河口上,上海有了一座让你白白走过而不花一文的大桥,它部分佐证了天上偶尔也会掉下一个馅饼。
外白渡桥临近当年外滩的公家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