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术史学者巫鸿写了一本《废墟的故事》,相当耐读。我便不由地想起来自己与废墟的一点经历。我旅程中会拍照片,但整理下来,发觉自己最满意的两张静物摄影竟然不约而同都是废墟的场景:一张是芦潮港的破旧碉堡,另一张则是行路时偶遇的一堆建筑废料,没想到其中的结构、光影大有洞天,直到今天都觉得这个发现“宝藏”般的过程很美。
“如果一切时间都是永恒当下,一切时间都不可救赎。”艾略特在《烧毁的诺顿》中这样写,我揣摩着,他的意思可能是:时间天生就有一种恐怖的毁灭力,但在过去、当下、未来之间找到一个避开(或者说救赎)的方法并非不可能。
这么想来,当红的两位摄影达人马夏德和莫弗雷似乎就有志于这么做。他俩是骨灰级别的“废墟发现者”了,眼光很辣,数年间特地去各地拍“破落剧院”(比如曾经人头攒动的纽约派拉蒙剧院),拍“被遗弃的火车站”系列(比如1913年完工底特律的密歇根中央车站、1929年完工的纽约水牛城中央车站,它们都曾是美国人自信心的灯塔),最终出来的照片都很有震慑力。有人形容为:“好像中世纪的石匠留下了石头空洞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空荡荡的售票大厅如同一座矗立的纪念碑,回响着幽灵的玄音。”对于这些废墟而言,时间在何处?现在和过去又对它们产生了多大的意义?这样的思考可能正是马夏德和莫弗雷思考的箭头所指。
其实在最近几年,当代艺术中的废墟理念已有了蓬勃发展,无论是刘小东的三峡系列画作,还是爆破艺术后的支离现场,抑或大量拆迁前后的对比摄影作品(包括前一阵子很红的废墟涂鸦画家玛兰的废墟涂鸦)……这些短暂而叛逆的艺术品并不意味着拍摄对象的卑微,反而正因为冲突,让种种独特的世间存在有了更鲜活的生命力。它们无不在强调着:“消亡”也是生命一部分,你接受它,然后应该爱惜它。经历过德累斯顿轰炸的黑色幽默先驱冯古内特说:“人不应该回头看”,仔细揣摩起来倒更像是一种反语。
上面提到的这些废墟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但终归不如我所看过的一个“人为痕迹”极重的废墟展品来得震撼。
那是上海没顶公司出品的《平静》——它其实是一堆砖石的废墟,低矮平坦、落满尘土,据说碎石来自于温哥华的一个犹太会堂,其布置特征很鲜明:废墟的边缘降下来,降成一个修剪整齐的长15米、宽8米的矩形,与“废墟”概念有着奇特的反差。因为一般概念里,废墟是无序的、杂乱的,或者说无人愿意花力气打理的,可是这件装置却给我们提了醒:它多像是海上的一片平整甲板!据说《平静》在温哥华展出时,紧邻一条繁忙的市中心大道乔治亚街,许多加拿大人会在走路、开车、购物、旅游或社交时瞥到它,往往驻足凝视或呆望,心里一下子空灵了许多。曾经有懂摄影的朋友说,摄影总是想留住往昔痕迹,那是人们以对抗遗忘和时间的一种方式,我倒愿觉得,废墟艺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肯定留不住,又何必与之对抗呢?作品的名字起的真好:《平静》——但愿你我经过的每一片废墟都能带来超然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