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言里经常有极其简明扼要的词语,即便是本地人,有时也会匪夷所思,比方有一次我在菜场买鱼,有位老太太指着鱼桶里的鱼问道:“这是‘时里白’吗?”摊主是位本地中年人,怎么也听不懂,老太太就说:“我说的就是白鱼啊。”摊主笑道:“白鱼就白鱼,什么‘这里白’、‘那里白’的?”老太太就解释道:“我说的‘时里白’就是夏至过后的白鱼,夏至过后老法头叫做入时,入时过后的白鱼叫做‘时里白’主要指的野生白鱼,是一年中白鱼最多最便宜也是最好吃的时候。”摊主笑着摊摊手:“现在野生白鱼难得有啦,都是家养的,还有谁会讲究‘时里白、时外白’啊?”老太太便显得无奈,摇着头叹气。
一旁的我还能懂得“时里白”的说法,就跟老太太说明,现在市场上的白鱼基本都是家养的,但也有野生者,是所谓的正宗“时里白”,但没有活货的。老太太说,白鱼出水即死,宁可吃死的“时里白”,也不稀罕家养的活白鱼。我就带着她去一个摊点挑选她心仪的正宗“时里白”。
家养白鱼个头是比不得野生白鱼的,两斤左右已经算大块头了,野生白鱼五六斤十几斤的都有,我就亲眼看到渔民网到十余斤的大白鱼,那鱼凶悍,在网里横冲直撞,差点鱼不死而网破。搁在鱼滩上的野生死白鱼瞪着眼、翘着嘴,颇有“死亦为鬼雄”的架势。一问可以开段称买,老太太挑了段肉段,价格可是家养的三倍,然而她觉得称心如意,说是回去搭点盐,涂点糟,晚上清蒸给她卧病在床的老伴吃了开开胃。老太太蹒跚着步履走了。我不如她潇洒,折返原来的摊点买一尾便宜得多的家养白鱼吃吃算了。将家养白鱼搭点盐涂点糟,两个小时过后清蒸或红烧吃也算得一道美味了,我还尝试过,将腌渍过的白鱼放在冰箱几天,再或蒸或煎来吃,那白鱼肉质经过分解,颇有安徽臭鳜鱼的风味。
比较之下,家养白鱼不如野生“时里白”肉头鲜美肥嫩且紧密,跟圈养鸡与放养鸡相比一个道理。江南人之所以推崇“时里白”是因为夏至过后,白鱼因繁殖期而长得格外壮硕,而且因大量应市而相对便宜,与同期的河虾价廉物美相仿,江南人餐桌上时有它靓丽的身影。人道“吃了‘时里白’,百味淡寡寡”是实在的褒语。
“时里白”虽多却也不可妄捕,如果遇到“白鱼阵”还得避让三分,太湖和别的湖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布设涌动起一个白鱼阵,那是白鱼集结交配产卵的狂放爱情之旅啊,与《动物世界》播放过的“鲑鱼洄游”的阵势有些相似,浩浩荡荡,随波逐浪,一片银白泛动,如白练横江呼啸而过。现在这种白鱼阵很少了,从前渔民见了这白鱼阵非但不敢捕捉,还会焚香跪拜,因为这个“神道”可是得罪不起的呀。如果从保护生态意义来看,也算得上渔民代代传承下的一个好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