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德穆斯(Jorg Demus)又要来上海开独奏会了。之所以尽早作出前瞻,就是为了呼吁大家关注这场音乐会,因为是在贺绿汀音乐厅演出,场地不大位置也不多,想买票需要赶快下手。
这年头,让人感兴趣的演出不少,使我产生“非听不可”之念的却不多,哪怕被怀疑拿回扣也要直接为它的票房摇旗呐喊的演出就更少了。德穆斯这位钢琴家缘何有这么大的魅力?一年前他来过上海,在上海音乐厅开了一场独奏会,如果我没记错,是作为当时音乐季的闭幕演出。那次,年过八旬的钢琴家居然排出上半场弹舒伯特960,下半场弹巴赫《哥德堡变奏曲》这样匪夷所思的节目单;960通常是作为下半场的大轴,“哥德堡”更是单此一曲就足够开整场音乐会了。
那次以前,德穆斯的中国巡演计划曾因“人气不足”“票房难有保证”而夭折,当晚演出的反应之热烈却在意料之外。这样的曲目不仅考验钢琴家,也考验听众,末了却是以加演三次,全场起立鼓掌来结束。那次我由于种种原因,差点错过,最终是在一楼末后一排偏右的位置站着听完的。听完之后的感觉,就是自己和一种原本仿佛已经没入历史,只能通过唱片来回味的、伟大的艺术真实相遇了。德穆斯所呈现的是传统德奥钢琴学派的精华,这样的艺术,一方面其影响仍在佩拉亚、席夫等人身上延续,另一方面,它最为“原生态”的很多东西又似乎随着埃德温·费舍尔、吉塞金、肯普夫等人的故去而消失了。
那晚,德穆斯的演奏所以能够超越精彩,到达伟大的境界,很多是因为他真正弹出了一种历史感——让我们同钢琴演奏的黄金年代面对面,德穆斯成为一种艺术理想的代言人,前述那些伟大的故人好像真实地站在他身后,他们所拥有的是一片相同的文化土壤。而当晚听众的反应,也完全证明了很多被视为“老派”的东西恰恰拥有超越时间的生命力,否则就无法激起如此普遍的共鸣。
传统德奥钢琴学派擅长以一种深刻而朴素的视角洞察音乐的内涵,发音纯净、丰厚,整体带有一种“学者型”的意味。但这样艺术同学究气毫无关系,相反,老一辈德奥钢琴大师在演奏中表现的自由度几乎是最强烈的:一种能够深入音乐的精神内涵,而后在其中忘我的自由。所以他们的演绎尽管个性极强,却有一个相似的大方向,一种纯正的气质和由此产生的说服力。同样在发音方面,相对于浪漫派超技演奏的华丽壮观,德奥学派的声音整体是简朴的,却让你感到在结构、句法的思路之外,他们也将深度与激情融入了单纯的音响中。
仍在世的钢琴家中,最有影响力的非布伦德尔莫属。德穆斯从未像他那样成为大公司的红人,然而很多对于战后的钢琴演奏观察较为深入的人,对于他的评价或许比布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德穆斯称为“鉴赏家的钢琴家”大概是不为过的。他在唱片中展现的独奏、室内乐及艺术歌曲伴奏的广博性极少有人能与之相比,而仅就上次演出的听感来说,那种明净、温暖又充满歌唱性的音响,真的让我产生了肯普夫复生也不过如此的念头;一位耄耋老人弹“哥德堡”自然不太可能是完美的,但他以纯真而直率的风度表现这一杰作,复调的演奏把握十足,节奏感亦有浑然天成之妙。
毫不夸张地说,钢琴家当晚的发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他仅是不动声色、毫不强迫地弹下去,那美妙的音响就清晰、凝聚地传到了全场最糟糕的位置,也就是我站的位置。所以我们都别怕低价票,那绝对是演奏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