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于元、明衰落,至清中兴,阳羡陈维崧、浙西朱彝尊并峙,能与之角力者,唯纳兰性德。(见杨芳灿《纳兰词序》)王国维评他“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信有以也。
纳兰词多悼亡之作,情伤语痴,乃至血泪交溢,“凄婉处,令人不能卒读”(顾贞观评语)。然我偏爱他的边塞行吟,之所以偏爱,一因其气象壮阔、苍凉清怨。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并举其“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与“明月照积雪”“长河落日圆”等对比,而赞之曰“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人间词话》)再如其写阴山:“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沁园春》)非目击岂能着笔。
二因纳兰贵为权相之子,又深得康熙隆遇,他之出塞是作为扈从随天子出巡,然其词中无一句骄贵语。他并不以扈从为荣,而以征旅为苦,曾道“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蝶恋花》)而此首《出塞》更是直抒胸臆:“今古河山无定据”,这哪里是新朝贵胄者的语言?接着是“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这又是何种情怀?下片则是两层问答:“幽怨从前何处诉?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言及的是无数次的战争和独向黄昏的昭君墓,无穷幽怨,无穷感慨。
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这不仅是诗品,而是人品。历代贵介公子中有几个厌弃仕宦生涯,敢于说出“行人莫话前朝事”(《采桑子·居庸关》)、“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好事近》),而能直面那“寒月悲笳”的边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