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被拆迁的大杂院,一群升斗度日的小人物,一株前途未卜的老枣树——这棵枣树就是这部话剧的名字,是在本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亮相的国话导演黄盈的作品。
从老舍、焦菊隐开创的老“京味儿”开始,北京的话剧人一直有意地承传、发展着这条文脉艺络,试图以方言为阶梯,引观众登上历史与文化的高层。黄盈算是一块最年轻的牌子了。在他的新“京味儿”三部曲中,《枣树》是最早的一部,或许因为这个,它比后两部来得拘谨一些。两年前他曾携“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卤煮》来沪演出,所谓卤煮即老卤水煮猪内脏,是北京有名的传统大众小吃,光听这名,就那么地平民化,那么突突地冒着人间烟火气。剧终时,卤煮摊面临搬迁,而《枣树》则以搬迁开场,只不过从卤煮店子变成了枣树院子。所以掉过头来,把《枣树》视为《卤煮》的续集,也未尝不可。
《卤煮》《枣树》,同样演绎一个时代下平头百姓的生活际遇和思想情感,从中透露生活质感,传递人情温暖,唤起沉淀的记忆,寄托未来的希望。要知道写平头百姓最难,因为稍不小心,便会被同样是平民的观众看个透心凉。好在黄盈善于讲述他们的琐事、展示他们的性情,特别是北京人那种在承受大压力时享受小幸福,在自嘲卑贱时又自命不凡,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时又不吝向人施援,在情绪低落时又能不时冒出诙谐的话儿来,令人有些酸楚,又有些忍俊不禁。就这么看着、听着,人们的心就活泼泼、暖洋洋了起来……要知道无奈是人生难免、有趣是人生难求,而无奈中的有趣正是人生难免却又难能可贵的事。总之,人们要的就是那种简单却不简陋、透明却不浅薄、世俗却不庸俗的生活精气神。
舞美俨然是一座大杂院的格局,开电灯看得见亮儿,砸玻璃听得见响儿,就连墙上挂的葱蒜也都真实得恍惚闻得见味儿,使观众很容易地融入戏剧情境,并为之喜、为之悲、为之思。唯独作为全剧灵魂的枣树,却未出现,它被剧中人多次提及,并指向观众席上方的一角——那儿啥都没有。在剧中,这棵“枣树”被实指为已去世十年的老爷爷;但在意旨上显然不止于此,而是一种文化传统、一个精神家园,以及对这种传统和家园渐趋消逝的忧虑不安。卤煮也好、枣树也罢,那些再也寻常不过的事物,似乎正无可挽回地一一离开我们。令人焦心的是,既然我们可以失去过去,那么我们完全可能失去未来。
想起来,我对北京老百姓的了解与喜爱,竟都是从一台台“京味儿”话剧里一点一滴地攒出来的。从《四世同堂》《骆驼祥子》到《大宅门》,甚至包括本届艺术节上国话的另一部新戏《长夜》。“京味儿”新鲜而又亲切,新鲜在于口味、在于听觉,亲切则在于口吻、在于心情。皇城根下、天子驾前,他们始终是一个个挨着地儿、平凡而又鲜灵地活着的人,能令相隔千里的观众与其同呼吸、共命运。
作为新“京味儿”话剧的《卤煮》《枣树》,则向我们表明历史不是断裂的,文化不是凝固的,而是延续且不断地变化、发展着的。这种社会发展、时代更替中人们生活、心理变化过程,在所有人的身上都发生着,“京味儿”只是其中的一个。人们喜欢它的过去、欣赏它的现在、更期待它的将来。说到这里,作为非北京人应该不难推而广之,与“京味儿”一起有所守望、有所变化、有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