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一点一点凝结。缓缓地渐渐地，绣花针一样密密缝织。万物隐遁，月光下的世界。青草灌木，娇艳花朵，黑瓦的屋顶，房檐破败缺损，岁月无声更迭，都匀匀地，覆盖一层一层亮亮莹白。当然不是雪。若是晴好的墨夜，这霜默默默默，一次一次完成笔勾线描，画作雷同复返，一夜一夜，永不言倦。黎明总伴随着露水，这晶莹短暂，霜依旧沉默，它早已经习惯，在第一道紫霞万丈流泻中，悄然隐退。嘘——别出声——来了，来了，这崭新的一天。

　　清晨的小区门口，闹猛喧嚣一如既往。从近郊赶来卖菜的乡人，有男有女，他们依次蹲于路边，排成一排，围着红红绿绿的头巾，拢着手，极少吆喝，并不交谈，就那么默默守着。面前两筐菜。新刈的白菜，披霜长成，穿越大半座城市，人们尚在酣睡，它们静静卧于筐中，披霜而来。冬晨的寒意，俯身细看，会发现叶片上有好看的纹路，于叶柄处细细伸展开，也被一层白霜细密轻柔包裹着。这是霜的手法。工笔精细而平凡。

　　卖菜的伸出手。一双一双，苍老嶙峋，骨节宽大。头巾两边滑落的几缕鬓发，花白凌乱，随风四散。想起一句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白霜遮盖木桥，晨雾中，乡人与晨曦相伴，急急而来，披了一身月光。荷担而过，脚下一串一串脚印，白霜尚未隐去，迅速覆盖。

　　春初新韭，秋末晚菘。菜蔬瓜果品类繁多，有各自最佳时期，生长成熟，供人饕餮。晚菘即白菜，坊间著名的“挂霜白”，舌尖美味，要感谢霜。深冬的霜不同于秋天。深秋有霜的日子，石板小径一路旖旎，来的路上，枫叶红了，苇花白了，一年的辛劳，似乎平添了些许脉脉温情。银杏擎起满树的金黄，秋风一掠，舞姿妖娆，黄叶仿佛镶了金边的蝴蝶。这是属于丰收的季节。秋菊姿态丰富，木芙蓉夺目耀眼，于秋霜中愈发浓烈。步入初冬，寒霜浅浅，花朵于冷风中继续努力绽放，开得无畏无邪。马路两边，行道梧桐已完全光秃了，它们拖了满身疲惫，走进岁暮。一番苦霜挣扎过后，明艳的花朵渐渐凋零萎谢，昔日的美丽，眨眼间变得不堪观瞻。不怕不怕，待风华还复，我们来年再见。

　　冬霜散去。原野清疏朗阔，苍茫意蕴，沉厚积淀。屋边的泡桐满头癞痢，一串一串干枯的果子，始终顽强不落，就那么挂着，挂在光秃秃的枝杈上。摇来摇去，又黑又圆。有几只小鸟斜飞而上，稍作停留，它们嘀咕一会儿又展翅而去，那些枯果在枝头上继续，一荡一荡。老巷深处一棵石榴古树，有半只石榴早已干瘪，孤零零吊在天边，是谁家的孩子这样淘气？

　　隆冬的霜花真美。它们在透亮的门窗玻璃上盛开。冰花千变万化，图案常常令人拍案。驰骋想象，它们忽然就盛开，似茂林蓊郁，似羽毛轻盈。年关将近，天气更冷更冷了，冷到极致时，这冰花开得更加惊艳。这是属于冬天的旖旎世界。乡村路边，霜下的稻草垛，水气渐散，于阳光下变得干爽，一日一日矮下来，矮下来，最后送入灶膛。轰的一声，火苗明亮，它们眨眼变成一堆灰烬，松松软软，扬到种子芽苗上去。等着吧。草木灰与冬霜共同覆盖，下面是新的春光，正在酝酿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