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看望老友吴钧陶

　　2006年，著名翻译家吴钧陶先生八十寿庆时，草婴夫妇也来参加，气氛十分热烈。席间，吴老的学生送了一件T恤衫，并建议吴老穿在身上请与会者签名。草婴夫妇也高兴地在衣服上签了名，并和吴老握手，祝他健康长寿，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次聚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吴钧陶、杨昭华夫妇多次对我说起，草婴、盛天民夫妇对他们非常关心。草婴年长吴钧陶六岁，多年来，草婴先生在春节时总要来看望他们。盛天民说，草婴过年时不太到别人家做客，但他关心体弱年迈的老同志，吴老腿不好，他总是放在心上，每年都要去看望他。

　　宴会期间，我邀请韦泱一起与草婴夫妇合影。草婴先生欣然同意。韦泱与草婴先生友谊颇深。韦泱在“文革”后从文庙等旧书市场觅到了草婴的不少著作，送给草婴先生，草婴非常高兴。盛天民手中有一本草婴写的《我与俄罗斯文学》，她说：“这本绝版书就是韦泱从旧书市场淘来的。”

　　2006年的聚会十分难得。遗憾的是过了没多久，草婴先生不慎从沙发上滑下来，引起旧伤复发，住进医院，一直至今。那次聚会也成了我们珍贵的回忆。

　　拒绝批判满涛和傅雷

　　草婴先生一身正气，铮铮铁骨无私无畏。

　　他不讲假话不做违心事。著名翻译家满涛在“反胡风”时成了批斗对象，傅雷在“反右”时被戴上右派帽子，有关部门要草婴写文章批判他们。但草婴认为他俩都是好人，是对国家有过贡献的人，绝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一个字也没写。草婴认为人活着不能说谎话，不能做违心事，更不能弯腰曲背随风摇摆。

　　“文革”中，草婴被戴上“修正主义”“中国的肖洛霍夫”等帽子，被关起来批斗。盛天民也因此受到连累，她还被造反派押送到农村，在农村接受批斗。造反派对农民说，她是“中国赫鲁晓夫的臭婆娘”（他们把肖洛霍夫错叫成了赫鲁晓夫），把她双手反捆，强迫她跪在长条凳上，用凳脚打她的头和背。她的头上被打出好多硬包，头发也被剪得惨不忍睹。尽管受到非人的折磨，盛天民还是坚信草婴没错。

　　盛天民说，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证明她当年选择草婴是对的，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的考验啊！“文革”中，盛天民因为草婴而受到牵连和迫害。有一次草婴问她“后悔吗”，她坚定地回答说：“没什么！你是对的，我就支持你！跟你走，无怨无悔！” 

　　冒险接待姜椿芳

　　“文革”时期，姜椿芳被关在北京秦城监狱。6年后，即1975年才被释放出来。他写信给草婴，问上海有没有地方可以让他休养。草婴收到信后，立马写信告诉他：你来好了，就到我们家挤挤吧！

　　1976年9月9日上午，工宣队宣布，今天有重大消息发布，任何人不得请假，不得离开单位。可是下午5点钟时，姜椿芳要乘船从青岛到上海。如果不去接他，姜椿芳就无法到草婴家。他最后决定不对任何人讲，也没引起别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到了下午4点钟，广播传出消息，毛泽东主席逝世了。

　　草婴在码头上接到了姜椿芳一家。看到虚弱的老姜，他心里感到非常难受。晚上，草婴夫妇准备了些酒菜欢迎他。但他们只能拉紧了窗帘，怕被人看见又要惹出麻烦。

　　在上世纪40年代，草婴在姜椿芳的介绍下参加了中共领导下的时代出版社工作。80年代，草婴到了退休年龄，理应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姜椿芳为他办好了证明，可是草婴放弃了。他说：“我可以靠翻译工作生活。”

　　他睁开眼睛笑了

　　草婴以一己之力翻译了托尔斯泰全部小说，计有400万字，12卷。此外，还有肖洛霍夫等多位苏联作家作品。这是令人钦佩的。在我国，继英国文豪莎士比亚作品译者朱生豪、法国文豪巴尔扎克作品译者傅雷之后，草婴是又一个翻译大家。由于他在翻译工作上的辉煌成就，2014年12月，他荣获了“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的殊荣。

　　听到这个消息后，夫人盛天民及家人都为他感到高兴。可惜在2008年，草婴不幸从沙发上滑下来伤及胸椎老伤，在医院一住就是六年，几次病危，草婴顽强与病魔抗争，每次都转危为安。目前，草婴先生的病情已趋于平稳，但已不能讲话，对周围事物和人的识别能力也大大降低。在这种情况下，盛天民凑到草婴的耳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草婴虽然无法说话，但平时连周围动静都没有什么反应的他竟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好像在说：我听到了，我听清了！盛天民和周围人都感到非常高兴，要知道这简直是奇迹啊。

　　当然最兴奋的是盛天民，她想起了草婴曾对她说过：人的精力、时间都是有限的，把有限的精力、时间用到最应该用的地方就是胜利。

　　那天，盛天民代表草婴在获奖大会上发言：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给草婴这么高的荣誉。

　　草婴说：“我是一棵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棵小草来到世上就是给黄土地增添一丝绿意。”这是他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为此，70年来，在历史漩涡中，他艰辛地走在介绍外国文学的路上。他翻译反法西斯罪行的作品，他翻译反封建专制的作品，祈盼世界和平和正义。他介绍“真、善、美”的作品给中国读者，使我们了解世界上杰出人物的思想和精神，以丰富我们自己的思想感情。 

　　草婴渴望人类能自由、平等、博爱、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人与人之间充满爱。

　　他希望世界阳光明媚，郁郁葱葱,一片绿茵，繁花似锦，春满人间。

　　……

　　是的，草婴是胜利者，这个胜利是他战胜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才取得的啊！

　　摘自《上海滩》1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