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笑,十年少”,是中国传统的养生信条。
1974年,我服役的部队驻防浙江湖州白雀,暮冬时节,江青派谢静宜、迟群给军直防化连送来一批“批林批孔”材料。其中一件题为《林彪与孔孟之道》的材料披露,这也是林彪看好的警句之一,派生于儒家“以礼养心”的生命学说。何礼?“克己复礼”之“周(公)礼”。如此,尊孔读经的逻辑链条得以构成。谁都知道,林彪其实不苟言笑,他之所以将此话书作条幅,更在意的可能是这副对子的后面半句:“愁一愁,白了头”。那些政要人物,既然做不到动辄呵呵露齿,不如时时提醒自己戒免愁绪,以防忧戚攻心、未老先衰。可见,戒愁与爱笑,依据的都是快乐养生法则,一体两面而已。
笑,可以给人带来健康,现在关于这方面的说辞铺天盖地,但40多年前不行,知者寥寥。我也是闻所未闻,更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对沉郁的崇拜远甚于对欢快的憧憬,于是恭恭敬敬抄录在册。然而不是为了养生,而是从这份官方文件中,我第一次接触到那么多传统文化,尽管都是些碎片式的孔孟“谬论”。但在荒漠化的“文革”时期,不通过这种迂回的路径,我们这一代人又能去哪里聆训祖宗的倜言傥论、撬开封堵的启蒙茅塞?索性,借批判为由,我挑灯夜战,将材料全部抄下。
作为一种生理上的应激反应,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对笑有过一段生动的描述:“血液自右心室经动脉血管流出,造成肺部突然膨胀,反复多次地迫使血液中的空气,猛烈地从肺部呼出,由此产生一种响亮而含混不清的噪声。此时膨胀了的肺部,一边推出空气,一边又运动着横膈膜、胸中和喉部的全部肌肉,并带动与其相关联的脸部肌肉发生运动,再加上咯咯的嗓音,从而形成笑。”
很明显,笛卡尔所描述的,是一种源于快乐的、自然生发的笑,喜不自胜,和我们祖宗推崇的“笑一笑”,当属同一类别。而这种笑,现代医学研究认为,“有助于增加大脑脑内啡和多巴胺的释放,这些物质将提供你快乐感和回报感”。阅读此类科学报道于我虽不免懵懂,却仍然明快地乐见其果:“微笑可显著提高人类健康,有助于解决一些健康问题,包括高血压、糖尿病和心脏病等等。”
微笑尚有如此神效,遑论大笑!于是现在晨练的人群中,不难看到对着花丛柳丝,咯咯,乃至哈哈大笑的人。笑得有板有眼炉火纯青,简直跟铜锤花脸的舞台畅怀有得一拼,极具技术含量。唯独不走心。
也许,自人类具备了笑的功能之后,笑来笑去,便笑出了两极:走心和不走心的。走心的自不待言,无论其来何为,乐在一个真字;而不走心的,细察之下,总有一个假字出没其间,漏怯穿帮,大煞风景。比如痴笑、傻笑;也有的根本就让人承受不了,听来毛骨悚然,比如奸笑、狞笑。汉语中有一个影射词汇,叫做“卖笑”,以往多指青楼女子,如今倒也并不尽然。它告诉人们,笑,也是可以卖的,具有商品属性。比如广播影视中出现的“罐头笑声”,就是批量录制、专供销售的产品。另有一类,虽然不好明码标价,但它直击人性软肋,拥有广泛的现实需求,颇受一帮衣钵子弟青睐。比如媚笑、谄笑等等,再标配以胁肩低眉等等肢体语言,组合打包,待价而沽,一旦选准目标,宁肯倒贴,必欲倾囊奉献。面对此类“商品”,有些人会感到十二分的不舒服,但挡不住另外一些人备感受用,特别是势利场中的“大咖”、巨擘,嗜好这种靠脸部肌肉书写情志的不在少数,脸书也曾是他们的博弈之宝,以致循环成癖,漫漶为一个看得见摸不透的偌大市场。
这当然已经超出了快乐养生的“笑一笑”法则,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