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校园里呆了十多年，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以前做学生时，常把老师比园丁；待真做了老师，倒把园丁忘记了。

　　我们的操场，最初是黄泥一片。那时，还高低不平。老校长是一个朴实的人，他亲自推着斗车，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填平。这样，学生就可以自在地在黄泥地上跑来跑去了。可是，天气干燥得久了，一跑一身泥；风一大，就刮黄沙。大家都希望操场上种上草坪，变成绿茵场。这个愿望等了好久才实现。种上草坪之后，全场绿茵茵的，果然赏心悦目。老校长很珍惜，是他亲自争取来的，是他亲眼看着这片黄泥地上的草坪活过来，生根落地，慢慢转绿。他舍不得踩，也不允许学生踩，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时不时在草坪边转悠，若看到学生肆无忌惮地在草坪上玩，他就会把学生叫出来，教育他们别把绿地踩坏了。可是，绿茵场上不见了学生的奔跑，这不成了摆设吗？后来，大家说这草韧着呢，不会踩死的，才慢慢放学生进去——到现在，操场上已满是秃顶，可是，看着学生在操场上撒欢，应该也值了吧。

　　有一年，另一处草坪黄了就没再绿过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有说是虫害的，也有人说是前一年没有割草的缘故，反正是死了半边，样子很难看。校工从密实的地方匀出了一部分，撒开了种，仿佛插秧。可是，学生抄近路的很多，草被踩死不少。这一年草坪就像癞头皮，依旧没有起色。第二年，校工又像种小麦一般，重新种了一遍。这一回为了防止学生踩踏，索性用绳把草坪围了起来。开始时，新种的草很没精神，树挪死人挪活，草像树一样，似乎伤了元气。后来，脸色渐渐活泛了，正好雨水也多，草就越长越精神，绿油油的。但是，毕竟是间种，还是显得稀疏。可是，校工很有信心。他说，你看，活得多好，过了暑假，一定会长成片——去年种得太迟了。我有点将信将疑。可是，过了夏天回来，果然，一簇一簇的草连成了片，长得很旺，跟原先的草坪没两样。校工说，种得适时，像学生放假一样休息两个月，草就长成了。

　　不知是哪一年，学校为了迎接检查，买了十几盆开得很盛的大菊花，在大厅前面左右摆开，样子很是气派，就像两列仪仗队，只差开口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等到检查团一走，这些菊花也算完成了使命，起初校工还浇浇水，后来就无暇顾及了。盆中的菊花，哪里禁得起风霜和干旱？原来蓬勃的一丛，到最后变成孤零零的一枝，还弯弯曲曲，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时，自然更没人睬它，似乎成了弃儿。不知是哪个好心的校工，最后把这些残存的菊花从盆中倒出来，种在了草坪的边缘。这些劫后余生的菊花，总算有了一个托生的地方。虽只是一个背阴的小角落，但到底比盆里强。第二年春天，就已不再病病歪歪，长成了一丛，绿得发青。到秋天时，一枝一枝长出花苞来，等着开放。秋越深，花越盛，红的，白的，金黄的，每一丛花瓣都肆意地张开，几乎孔雀开屏一般。走过的人，都说这里怎么有一丛菊花，是谁种上去的啊？有的甚至摘下一朵，闻闻香气，插在鬓间。比起它当初的受冷落，这一会儿它总算找到了自己。到底，一盆泥的胸怀，比不得大地的宽广，尽管也曾风光，却只是昙花一现，虚荣一场罢了。

　　确实，花花草草，也让人思量。

　　我们办公室面前的草坪里，有一棵龙柏，顶上盘龙卧虬，移过来时就这样。我对龙柏的树性不是很了解，以为它天生就是卷发。龙柏的样子很可爱，不高，枝条都往下弯，虽不如垂柳飘逸，但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怪惹人怜爱的。可是，等到第二年春天，它就不安分了，长出了一些小叉枝，让人觉着很是冒失。只是刚起头儿，并不引人注目，也就顺了它的性儿。又一年，新长的枝条开始高高地从顶上蹿出来，每一枝都桀骜地指向天空，不依不饶，没有一枝是自觉下垂的，就像羽翼渐丰的学生仔，开始长喉结冒胡子一般，向你示威。尽管老枝依然柔顺，却让我明白了盘虬卧龙并不是龙柏的本性，那只是它束缚下的无奈扭曲罢了。它多年潜伏，终于怒发冲冠，无非是想复原本性而已。可是，这样蓬头散发，一副冲动的样子，破坏了固定的美，没多久，那些如异端一般的枝条，统统被砍掉了；只剩下垂落的枝条，样子倒是入眼了许多，可是那股精气神儿，就没法比了。

　　那些长刺儿的学生，有没有遭遇龙柏的命运呢？当学生称我们为园丁时，我总是感到很惭愧……

　　校园里的花花草草树树，我该怎样呵护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