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环球剧院是泰晤士河畔的经典景点,只在每年5月至9月举行莎剧演出,平时只供参观——因为它是半露天的。正如上海城隍庙或者三山会馆里的古戏台,也只有一个顶,但四面透风。20世纪之前,给人民大众唱戏、演戏往往都是从撂地摊,发展到半露天戏台,近百年来才进入室内,形成剧场的。
昨晚起在沪上演的英国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威尼斯商人》,看点不仅仅在于当红魔幻史诗美剧《权力的游戏》“大麻雀”主演夏洛克,更在于“再现莎士比亚时代戏剧如何接地气”。这一点,时至今日,依然值得我们认真研习。
东艺的舞台样貌,是典型的20世纪镜框式舞台——亦即,台上、台下分明,在观众席里如果用手指比个镜框,就能勾勒出长方形舞台的外廓。这种形式,其实,是隔绝了演员与观众的交流的。这也是剧场被称之为艺术“殿堂”的建筑设计思路呈现。另一种“殿堂”的设计思路,就是在剧场门口设计长长的如同中山陵那样的台阶——例如大剧院门口,让人进门前就有“朝圣感”。这类设计更多时候“装入”的是歌剧,而不是叙事鲜明、剧情曲折的话剧等舞台剧。
在莎士比亚环球剧院,以上设计统统没有。在17世纪莎士比亚时代,中间有顶的舞台,四面无墙,直面贵族购票后入座的包厢。在包厢与舞台的空隙,就是百姓可以用低价“站票”形式,占据的观看空间。演员们在第一幕大戏开场前,先会在舞台、走廊,甚至包厢里穿梭着唱歌、演奏,现在称之为“暖场”。这在中国传统戏曲开演前,也会有同样性质的鸣锣、毯子功(翻跟头等)。其目的,一是好比“预备铃”,暗示好戏就要开场;二是如能再招揽些观众,多收些门票也是好的。
因而,在东艺上演的《威尼斯商人》开演前,场灯还全亮着呢,舞台上就有演员在敲鼓、吹笛了。接着,还有不少打扮如参加威尼斯假面舞会的盛装美女,逡巡在观众席中,不时与观众调笑。小丑们看到外国观众就用英文说:“我们有那么多美女”;看到中国观众就用中文说:“欢迎来看戏!”他们游走于台上台下的状态,再现的就是在环球剧院演出前的“预热”。因而,即便在“殿堂”里,气氛依然活跃,观众兴致盎然,后排的都忍不住站起来“眺望”。
该剧“预热”时还隐含了主题——台上跳舞、唱歌的英国民众,在最后一刻“押送”了两位犹太人。在莎士比亚时代,犹太人受到歧视,必须头戴小红帽,胸口别块红布——这其实与希特勒规定犹太人必须在外衣胸口标记六芒星是同一种性质。
因而,由“大麻雀”扮演的犹太商人夏洛克,其实身处的是一个逼仄的社会环境。当时犹太人被逼到只能从事放贷一种职业。可是,向他借钱的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还能朝他吐口水、甚至拔剑相向。戛纳影帝乔纳森·普雷西演出了犹太人被基督徒包围时的生存不易,以及被压榨、被羞辱的处境。其实,当安东尼奥向他借钱的时候,夏洛克根本没有资格提利息,于是“如果逾期不还,从安东尼奥身上割下一磅肉”,完全是两人之间“玩笑性质的契约”。被逼至绝境的夏洛克,最终才把“玩笑契约”作为“复仇依据”,执意真的要安东尼奥“割肉”……至于故事梗概,中国观众也耳熟能详。但是,对夏洛克这个人物的呈现,以及因而折射出当时的社会环境,这一版《威尼斯商人》却给了我们更全面的人性展现: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哪怕是最终“战胜”了夏洛克的富家女鲍西娅,其实也是一位种族主义者。她在面对向她求婚的黑皮肤的摩洛哥王子时,明确表示看不上他的肤色……这与排斥异教徒的当时英国社会风气暗合。
乔纳森·普雷西表示,虽然他完全没有更改莎剧的台词,但是他以演艺技巧挖掘了身为犹太人的苦楚。剧终时,他被迫要从犹太教皈依基督教时,流着眼泪,说着“阿门”,饱含着辛酸、愤怒、悔恨、无奈……让人也看得随之落泪。
这不是我们教科书上的“吝啬鬼”夏洛克,这是我们每一个不能做自己的人的共鸣。
从形式上,在东艺尽力复原环球剧场的莎剧《威尼斯商人》,让我们感受到戏剧本来就游走于民众之间。
从内容上,莎剧《威尼斯商人》被“大麻雀”挖掘出更丰富的人性层次,得以用英语戏剧穿越时空,感动中国观众。
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每一个人,都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