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随父母每夜听“无线电”里七到八点播出的《广播书场》:虽仅“耳濡”绝无“目染”,时间一长,不但对“书目”,连“说书先生”都有了自己的好恶和取舍……那时,当然主要还是喜欢那语音软糯、说表风趣的苏白“讲故事”。每逢弦索一响,心里只盼他们快点唱完,好继续“讲”下去……
那《大红袍》里怒碰粮船、刚正不阿的老海瑞、海神庙哭诉王魁负心的苦命桂英、手托千钧碑的“阿戆”胡大海、在儿子岳飞背上毅然刺字“忠心报国”的寡母……还有至今仍不时跃然眼前的众多“小人物”:贫困潦倒为人坚持叫“冤”的老地保,正气凛然、犀利幽默的绍兴师爷,儒雅的张相公和巧言的法聪和尚,怒打蒋门神的行者武松,从山神庙到草料场可怜、可恼而终于愤怒的林冲……这些“文学群像”通过看似“单调”的评弹说唱,纷纷走进了我的头脑再也没有离开过。在没有接触有关文字以前,他们就日复一日地在我的想象(现在兴叫“再创造”)中逐步完善,后来通过书画文本才一一定型。是“听书”帮我一脚踏上了文学宫殿的台阶,或精确地说:进入了传统的民间文艺花苑。
至今还记得半个世纪前,母亲在听“开篇”时的“句末猜字”——在“隆冬,寒露结成冰,月色迷蒙欲断……”后接上个“魂”字是不算的:那太熟悉不过。不是说“常听‘说书’三百天,不会说唱也会跟”嘛!但一些长而冷门的“开篇”就要考验从不接触“韵书”的人了。母亲居然也八九不离十地“猜”对“押”上了!有时她也会因选同韵异字出错,但我只敢在心里暗暗“计较”正误。偶尔“把握”来了,我也会忘乎所以地脱口而出,竟一下对上了榫头——就这样,现在连许多高产的“诗作者”不屑、也不懂的“押韵”就“不在话下”了。掐指一算,那时,我十岁刚过吧……
日前见明玮兄的《记忆不曾走远》文集中,有不少写到让我反复欣羡、流露评弹情结的佳作;我觉得在同龄的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太多,即此一端可见。虽然他更爱色彩浓艳、唱做俱工、造型夸张的“皮黄”——而我至今除了听听程派旦角的唱段,仍是个“国剧”门外汉。但他在语文课上专门“引进”评弹,而我则是在语文课中一直效法说书先生的“说表”、“噱头”,甚至“拟声”(口技)、动作等等。这一点,绝对又是不约而同了——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课堂上,在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时,身心俱入的我“第三拳”竟捶翻了自己的茶杯,虽然半身被热茶烫着讲完了课,却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和闪亮的眼神!接着几天的课间,陆续有学生捧着新买的《水浒》到办公室来与我议论。这或可算是我回报“听书”的实绩之一吧……
反观今天可爱的小屁孩们,我难以责备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性”——在“唯美”和不“美”的动漫、流行情歌、搞笑段子中他们又能怎样呢?何况他们头上还吃力地顶着“应试”的千钧碑……
我真想一个一个劝他们——
要是有时间,还是学着“听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