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这个词牌,直接来自对七夕传说的吟颂:鹊桥上的两位神仙正是“对偶神”牛郎和织女;他们与用箩筐挑着的一儿一女,正举行七夕家庭大团聚呢!据考,世上第一个用“鹊桥仙”写词的,是北宋大文豪欧阳修,但在中国,真正出名、家喻户晓的“鹊桥仙”词,却出自这位欧阳老师的再传弟子(中间的“二传手”是苏东坡)秦观秦少游之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词的上阕,从环境写到相逢,下阕,从相逢写到离别,“柔情似水”之“水”对应着“银汉”,“佳期如梦”的“梦”对应着“暗渡”,景中有情,情景交融,着实是词中佳构。这首词太有名了,以致古今许多情人在歧路相别,会吟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或将此写在情书上作为共勉。借用一句耳熟能详的话说,是“此词一出,诸词皆废”,自此提到“七夕词”,没有人不知道秦观词,亦没有多少人提起他人(比如他“太老师”欧阳修)之词了。
词作是词人秦观对牛女故事的解读体会。这首“鹊桥仙”的主题是:一年只为这一天,一天胜却一年,瞬间成永恒。作者指出:金风玉露的“一夜情”,竟然胜过人间俗世无数个“夜夜情”。这一句,表达了人类一个长久而深刻的困惑:何以做了夫妻,可以“夜夜情”了,味道反而会越来越寡淡?词末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似可以倒过来阅读理解:两情若是“朝朝暮暮”,便难以“久长”。
就是嘛,“两情”如何抵挡得住这“朝朝暮暮”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消磨!
这样的困惑难题至今犹存。每每在马路上看到一路走一路“鸡狗鸡狗”的夫妻,我心中便会充满同情:可怜见的!他们刚刚相爱的当口,一定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吧。这不怪他们。怪只怪爱情这玩意儿太易变味,太易褪色,实在不是“朝朝暮暮”的对手。
其实,秦观少游这般解读七夕牛女故事,并非首创。在他太老师欧阳修的“鹊桥仙”里,已经蕴含有同样的意味了:
月波清霁,烟容明淡,灵汉旧期还至。鹊迎桥路接天津,映夹岸、星榆点缀。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多应天意不教长,恁恐把、欢娱容易。
在这里,“鹊桥仙”既是词牌,又是题目。上阕写景,下阕抒情。七夕的月是新月,不甚明亮,明明灭灭的,好在天空清朗,映带些如烟似雾朦朦胧胧的意味。“鹊迎桥路接天津”,恐怕正是词牌“鹊桥仙”之所由出。桥由喜鹊搭成,除了鹊桥,“天津”两岸还有星星点点的景致点缀。云彩像屏风一样遮掩着主人公的“佳期”,还不忍心骤卷,仙界的鸡却不管不顾地兀自啼鸣报晓,这断肠情味,一如去年。特别是最后两句,直是作者情爱观的表达:“天意”不教两人长处,因为处长了,就会把“欢娱”看“容易”、看寻常、不会很珍惜了。欧阳修读懂的“天意”是:“天”为了不让人把“欢娱”看得太“容易”,这才设置了七夕节和牛织故事来启迪人类。
现今世界上有尝试“周末夫妻”、“月末夫妻”以令情味保鲜的,倒与这两位古词人的想法一脉相承。据说当年王母娘娘说的是让牛郎织女“七天一见”,被下属误传为“七夕一见”,(害得喜鹊忙着去搭桥,头上的毛都给牛女一家踩秃。)若真是这样,那牛女本来也应该是“周末夫妻”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