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对外汉语多年了，这份工作给人的成就感是立竿见影的。才上了第一节课，第二节课就有同学用汉语向你问好了。再过一两个月，那些最内向的学生也可以跟你聊天了。有人夸这个外国人汉语说得真好时，你可以骄傲地说，那是我教的呀。

　　记得有一年在德国海德堡大学汉学系任教，临时代一位生病的老师上几次课。初春的海德堡还有点冷，晚上六点左右天已经黑了，教室里坐了不少学生，都不是在校生，是面向社会的汉语课。学生中有年轻人，有老年人。看着这些学生，有一点感动。想起当年晚上匆匆扒拉几口饭去上英语课的情景，心有戚戚焉。于是，精神特别饱满地站上讲台，抬高音量，微笑、期待地看着每一个学生：“跟我念：你是哪国人？我是德国人。你是……我是……”“好，现在来练习对话……”

　　学生们练得很慢，可是很认真。

　　然而有一位老绅士，腰杆挺直坐在椅子上，拒绝练习对话。我一向都特别尊敬这些一把年纪还来学习汉语的老年学生，拼音、声调、汉字……太不容易了。所以我立刻走过去，轻轻说：“我跟你一起练习好吗？”他礼貌而坚决地摇摇头。

　　下课了，老绅士主动走过来跟我聊天。他告诉我，他喜欢中国，来上汉语课是想了解中国。可是汉语太难了，“我年纪大了，跟读可以，对话太难了。我听听课就可以了。”

　　呵呵，我的学生，想学哑巴汉语？不可以。

　　下一次上课时，我带去了好多中国的明信片。“我是中国人，你是……”“我是德国人。”同学们每个人拿一张明信片就说一句话。轮到这位老绅士时，他已经听了差不多二十遍了。我走到他面前，看着我期待的目光，他憋红了脸开始说：“我是……中国人。”大家都笑了。说也奇怪，从此以后，这位严肃拘谨的老绅士像是变成了一个学童，每次上课时，虽然磕磕巴巴但又无比勤勉地挪动着嘴巴，说完一句话就得意地笑着，脸红红的，微醺的样子。最后一次上课结束后，他走过来感谢我给他的鼓励。我告诉他，应该表示感谢的人是我，是他的进步给了我信心。

　　做了多年别人的老师，心里非常明白，教学相长这句话最好时刻记在心里。

　　我有一个学生，叫保罗，又聪明又努力。有一次课上，他突然说，老师，我们学了很多“然”，我怎么也搞不清楚啊！我一想，果然，我们学了“虽然、突然、忽然、竟然、然后”等等的词语，后面还有很多的“然”要学，我怎么没想到要给大家总结一下呢？我整理了一下“然”的意思和已经学过的含“然”的词语，在班级里简单地讲了一下。以后每次又学一个这样的词，比如“仍然”，保罗总是大叫：又是一个“然”！为什么！他夸张的表情和语气总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笑声中学生们记住了一个新词。学生们问我，是不是还有很多“然”要学，我笑着说：“然也！”保罗问：又是一个新的“然”？我呵呵笑着，全班同学立即做出昏过去的样子，一片哀鸣。

　　因为这些学生，艰苦的语言学习变得富有乐趣，教室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想给学生听《在那遥远的地方》，录音机不知怎么出问题了，我刚开始鼓捣那台机器，教室里响起了悠扬的歌声，几个手机同时放着这首著名的民歌。告诉他们上海最好吃的小笼是豫园的南翔馒头店的，就有学生一本正经教育我，万寿斋的小笼最好吃。学校对面是鲁迅公园，我对他们说，要感谢鲁迅和一大批为白话文做出贡献的人，不然你们就得学“然也”而不是“是的”了。立即有同学回答，知道的，那个公园以前叫虹口公园，后来为了鲁迅改名了。

　　同学们，悠着点，别让我太骄傲了。

　　十日谈

　　我和我的学生们

　　“奔六奔七的路上”，感受来自学生的关切，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