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再一次感慨,生命之舟随时都会倾覆。早上去医院,大寄爷都是自己上车的,下午生命之火就突然熄灭了。
表兄在上海打工,大寄爷就住在他那里。前几天,大寄爷感冒了,咳嗽不止。医院说肺炎,于是打点滴,病情还算稳定。
乡下表姐在电话里说,县城人民医院也很大,让表兄马上将大寄爷送回去,这样方便照顾,又可以报销部分医疗费。于是,大寄爷就在前天下午被送回家乡治疗。
小时候,我常去家乡。每次回上海,都是大寄爷骑车送我去几十里地外的码头。在自行车后座上,大寄爷铺上了厚厚的棉垫子,上面还包了一块新毛巾,他是怕我屁股痛。
长长的路,黑灯瞎火,又坑坑洼洼的,要把车骑得稳,是要花费很大力气的。骑两三个小时后,天才有些放亮,也能看到停在码头轮船上的大烟囱了。
晨曦中,瘦瘦的大寄爷,老布衬衫是湿的,裤子是湿的,呼吸是急促的。他用一顶草帽轻轻地摇着,让自己凉快一些。大寄爷的座垫上,是没有棉垫子的,骑这么长时间的车,他的屁股一定很痛,可是,没有哼过一声。
大寄爷养大了5个子女,吃了很多苦。这些年,大寄爷弱不禁风了,开始轮流在5个子女家里生活。
表兄说,爹爹在县人民医院挂的是青霉素,在上海挂的是头孢。是不是这里医院用错了药?
到底用错了还是没用错,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
大寄爷很安详。生命结束前,他应该有痛苦,但是一句话没说,也没任何痛苦表情,是安安静静走的。
几个女人哽咽着告诉躺着的大寄爷,说我来看他了,然后,哭得更伤心。
没见大寄爷戴过围巾,现在脖子上的那条有格子的新围巾很漂亮,年轻了不少。这一辈子,他是否戴过围巾,我没有印象。他脚上那双新皮鞋,款式还有点潮。大寄爷从来没有穿过皮鞋,只穿老布鞋。再早时,常穿草鞋。
围巾、皮鞋、呢大衣等都有了。对活着的来说,这些都是必需品,可是,对没生命的来说,没任何意义。不过即使这样,大寄爷也应该穿上这些东西,走完最后一程。也好让在天堂迎接他的父母看看,他的衣着还是很体面的。
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我,我认识的也不少。可最重要的是,我永远失去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亲人。
夜色很重。以前这样的时刻,大寄爷曾经告诉过我,你看,很远的西南方向天空很亮,那个地方就是上海的灯火映到了天上。
有了崇启大桥,家乡与上海更近了。但是大寄爷这一走,一下子掏走了留在我心里家乡的许多东西,我的心变得空空的。
桃花深夜也没休息,桃花上有晶莹的水珠,并且不住地滚落下来。也许,桃花她们也在为大寄爷流泪。
没了大寄爷的家乡,从此离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