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音歌唱家安娜·奈瑞贝科终于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但她没去北京,也不到上海与广州,这位当今最有人气的“歌剧女神”专程前往南京,为江苏大剧院歌剧厅的开幕演出献唱。她与夫婿尤西夫·伊瓦佐夫(男高音)和好友埃利钦·阿兹佐夫(男中音)联袂演出的歌剧名段音乐会精彩纷呈,高潮迭起,让现场观众为之欣喜若狂。我相信,2017年10月6日安娜与另两位歌唱家堪称完美的“庆典性”演唱,不仅为南京这座六朝古都的古典音乐文化积淀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还将对中国声乐界的“艺术认知”和专业教学产生一定的影响。
作为一种独具魅力的“音乐戏剧”形式,歌剧原本应该在(戏剧)舞台上利用多种音乐手段来演戏——用音乐化的“戏剧动作”塑造形象,刻画人物,展示情境,彰显戏韵。然而,由于几百年的歌剧发展历程留下了许许多多优美动听的“唱段”,人们对歌剧的注意力常常就集中在了这些百听不厌的“名段”上,用音乐会形式来清唱这样的“歌剧菁华”也就成为古典音乐艺术呈现的重要内容和常见形态。尽管歌剧界对这种只“唱歌”(以经典咏叹调与重唱表演为典型)不“演戏”的“歌剧名段音乐会”一直有着批评之声,但其热闹、亮丽、聚集人气的歌唱表演样式历来广受欢迎,其热门程度有时甚至超过歌剧演出本身。我个人对这样的“歌剧名段音乐会”持开放态度:当一个城市的“歌剧氛围”尚未真正形成时,歌剧名段的清唱形式(尤其是由高水平的歌唱家来演唱)无疑是培养声乐和歌剧观众、构建歌剧文化的一条有效途径。换个角度讲,歌剧艺术的“声乐精粹”经过大师级歌唱家的精彩演绎将会对有音乐感知的心灵产生非常深刻的影响——真正优美动听的人声歌唱,其艺术感染力是任何其他音乐载体所不能相比的!安娜的演唱让我们领略了何为“女神级”的歌唱艺术,何为世界一流歌唱家的气质风采。
平心而论,尤西夫和埃利钦都是很有实力的歌唱家。前者演唱的《乡村骑士》选段“妈妈,这酒太浓烈”展示了真实主义歌剧代表作的情感强度和浓烈色彩;后者演绎《奥泰罗》中伊阿古的名段“我信奉一位恶神”更是充满音乐张力,戏剧性意涵扣人心弦,让人对这位先学电影导演后从事歌剧演艺的男中音歌唱家之淳厚、通透的音质与艺术表现力刮目相看。然而,安娜当晚的歌唱表演和舞台光彩完全盖过了她的这两位同伴,那种强大的艺术气场和与歌剧音乐之韵律及蕴意融为一体的深情歌唱,令现场所有的观众为之倾倒。
作为当今歌剧界的“超级巨星”,安娜堪称“全能型女高音”,演出剧目非常丰富,艺术表现力超强,而她所有的艺术光彩都与她极高的声乐天赋密切相关。现场聆听这位歌剧女神的演唱,深感惊艳的同时是一种心灵的震颤。听安娜的歌唱,我最大的感受是她的声乐技巧完全融入了艺术的表达,女高音原有的所谓“抒情”“花腔”与“戏剧”之类型特色自然地整合为一种自如贯通的声乐样态。因此,即便是不穿角色化的戏装,也没有歌剧演出本该呈现的舞台情境,安娜极具个性的“声音造型”和形象化传递戏剧蕴意的声乐表达,就已经让听众非常自觉地跟上了她的音乐化“戏剧导引”。
安娜如今的嗓音音质自然与她青年时期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区别,那种逐渐变化而成的声音宽度与敞亮为她的角色表达和艺术演绎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安娜在这场音乐会上奉献的德沃夏克歌剧《水仙女》选段“月亮颂”深得我心,使人回想起她早期演唱中那种很独特的抒情性清澈;《风流寡妇》中的名曲“相对无语”(与埃利钦重唱)又让我们看到她风韵别具的声乐景致。
毫无疑问,音乐会上最精彩的部分是安娜演唱的威尔第作品。自从威尔第的中、后期歌剧问世后,其经典地位至今不可撼动,不仅歌剧观众喜爱它们,大多数的歌剧演员也始终对这些歌剧中的各类角色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正是这些以丰富多彩的音乐手段承载的戏剧蕴涵使得威尔第的歌剧在展示“音乐戏剧”之深度的同时,给予有才华、有能力的歌剧演员很宽阔的表现空间。当然,威尔第多部歌剧杰作中重要唱段(包括咏叹调和重唱)的演唱难度都很大,歌唱家需具备高超的声乐技艺和对人物的深刻理解才能胜任这些唱段的艺术演绎。静听安娜演唱的威尔第歌剧唱段,我想说的是:这位歌唱家如今的状态——无论是声音条件、音乐修养,还是舞台感觉、艺术气质——显然已经进入了威尔第作品演绎的最佳时期。例如,安娜演唱的《阿依达》中“凯旋归来”一曲动人心魄,那种声音层次感的自然体现和“表现度”的精准把握尽显歌唱大师的艺术风范。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安娜对此曲高潮部分的演唱处理:大幅度的音乐变化中交织着激情的奔涌和痛楚的隐忍,这种收放自如、精湛绝妙的艺术演绎非常贴切地表达出阿依达身处炽烈爱情与国恨家仇两难境地间的复杂意绪和矛盾心理。
现场聆听歌剧女神的歌唱是一次难得的音乐享受,更是一种具有文化意趣的艺术体悟。安娜的美妙歌声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高品质声乐的独特魅力,什么才是大师级演绎的个人风采和歌剧艺术审美的内在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