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在放黄梅戏《天仙配》，老太跟着哼：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哼了没两句，只听厨房里“咣当”一声，原来老头洗涮失手，一只搪瓷杯掉在了地上。

　　那是老太的爱物，见杯上搪瓷落了一块，上面两个字看不清了，老太生气了。老头自知理亏一声不吭，见老太越骂越凶，回了一句：我赔就是了。老太更气了：你赔，拿什么赔？这是钱能买到的吗？老头说，这杯子早该换换了，我去给你买只好的来，现在有钱什么好杯子买不到？

　　啊，你身上有什么钱？老头一想，是呀，身上确实没有钱，过去的工资现在的养老金从来都由老婆掌管。从前他要买一只大饼，老婆给他五分钱，找回来的两分钱，他也立马交还老婆。现在他常常要买菜，买菜回来，兜里的余钱，就一古脑儿掏出来，放进桌上一只零钱罐头里。有人笑他妻管严，他说这叫做人省心省力，有啥不好？

　　这个老婆是他苦心求来的，后来的日子里，老头稍微有点不识相，老太就要翻旧账。旧账是老头五十年多前写给她的情书，落字为据赖也赖不掉——亲爱的阿珍，我觉得我俩的友谊已经超过了一般同志，现在我恳求你嫁给我，结了婚以后，我的工资通通上交你，身上不留一分钱，我一辈子听你的话，绝不惹你生气……现在这封情书，成了老头常被套上的紧箍咒。

　　老太开始述说这只搪瓷杯的不同凡响之处。

　　这是一只普通杯子吗？上面“奖给先进生产者”几个字是随便弄上去的吗？当年厂里评先进生产者时，我们车间就我一个，你说多少光荣？这么贵重的东西现在却让你这个死老头子弄坏了，你破坏了我的荣誉，知不知罪？

　　“先进”两个字破损了，但你的档案里先进又没有被取消，再说这已是老黄历了，你退休这么多年现在跟它还有什么关系？……

　　啊，你不认错还嘴硬狡辩！今天你不要在家里吃饭了，没人给你做！

　　老头见老太火气越来越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边穿外套，边抓起陶罐里一把碎钱塞兜里：嘿嘿，我今天就在外面吃饭，你闹去吧。

　　见老头出了门，老太独自叨了会儿，慢慢收了心头火，开始洗菜淘米，准备午饭。

　　一上午快过去了，饭菜已摆上了桌，老头还没回来，老太有点急了，难不成真的在外面吃了？十二点也到了，老头还没人影，老太真急了，于是匆匆关上屋门外出去寻了。沿街几个小吃店，挨个进去查看，没见老头。走过一家烤鸭店，她瞄了一下，老板招呼她，她想起老头最喜欢吃烤鸭了，但现在人也不见了，还吃什么烤鸭！老头被她骂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呢？老太越想越急，又慌慌张张往家赶，想着老伴最好已到家了。

　　开了门，老头真的已经在家了，坐在小板凳上埋头正忙着什么。地上有一小罐红漆，老头左手捧着那只搪瓷杯，右手捏着一支毛笔，笔上沾了红漆，正往杯子上描字。老头要把那被破损的“先进”两个字补上，把老伴曾经的风光和荣誉还给老伴。

　　老太心里一热，开始后悔刚才没带半只烤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