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州插队落户务农到回沪读书工作后，曾几次去贵阳开会。会后回第二故乡探亲是必定的预案，却常因一桩桩突发事件，被迫改变计划，始终擦肩而过。好在20年前就参与遵义地区的教育希望工程，与当地贫困儿童有着多重联系。2005年，帮困的学生又从千里之外的遵义扩展到了近在咫尺的黄浦江畔。手头珍藏的绿莹莹的希望工程志愿者证书，生动记录着3个女孩不凡的成长经历，也娓娓讲述着多年来我与她们之间彼此互动的励志故事……

　　一张纸条鸣不平

　　1998年春寒料峭，骤起的朔风迎面吹来叫人睁不开眼。此刻，在黔西北山区某中学露天操场上，我受邀与上千名农村娃娃正在进行一次有趣的对话，当天我的身份极为特殊——贵州老知青及希望工程热心人。

　　对话快要结束时，主持人从操场最远端气喘吁吁地向我快步跑来，双手递来一张纸条，嘴里轻轻地说道：“周老师，这是今天请您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提问的是一个贫寒家庭的女同学，她今天生病没有来。”打开纸条，只见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老师，我有一个问题别（憋）在心里很久，我为什么是一个女的呢？女同学就该低人一等吗？我同桌的男同学可神气啦，他每天上学、放学有小汽车接送，而我却要光脚板来回走5个多小时。”

　　含泪大声读着这张用稚嫩的笔迹书写的纸条，我的心不禁揪紧，此时我的眼前站着一位瞪圆眼的农村女娃……而看到最后的署名，我惊呆了，余某琴，那不是我参与贵州希望工程所资助的女学生吗？怪不得这几行字我这么熟悉。对于她所愤愤不平的问题，我决意分两步走，因有共性，有必要先在会上讲；当晚要赶回上海，回旅馆后速写一封信，请主持人捎给她。

　　“孩子，男性女性在娘肚子里就有生理差异，现今科技再发达，也无法改变。有差异，并不表示女同学生来就得矮人一等，女生也有自己的优势啊。”讲到这里，我突然提高嗓门即兴提了一个问题：“你们知不知道台湾有个著名的女作家叫三毛阿姨？”“知道！”台下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三毛粉丝”们的回答我一点也不奇怪，作为台湾慈善基金会重点捐助学校，不少台湾作家曾多次为该校学生慷慨解囊。“三毛阿姨不也是女的吗？可她短短的一生留下多少名篇大作!如今她虽已不幸离开了我们，但我想借此机会把她生前与大陆西北地区农村学生座谈时所说的一段话送给大家：‘孩子们，我们要看到社会在发展，在进步。100多年前，中国农村的女孩子裹着小脚，躲在人后，出嫁前养猪放羊，结婚后生娃做饭，哪有什么书读？今天你们能与男孩子在同一间教室读书，这本身就折射出社会平等的光彩！你们要珍惜这一来之不易的成果。’”此时我意犹未尽地挥着手臂说道：“女同学们，你们要相信自己，路就在自己的脚下，发奋读书，前途一定无量。”我的话音刚落，会场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回旅馆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写信。信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黔岭偏僻山村寄来的一条鲜红的红领巾，信里只写了7个字：我懂了，谢谢老师！随信附着一张成绩单，语文85分，数学96分；与我资助时的语数67分、53分相比，提升了一大截。

　　多可爱啊，懂道理、求奋进的朴实女孩。

　　穷乡飞出金凤凰

　　改革开放后，在开门见山、山路崎岖的贫困乡村，农民最大的变化是懂得了一个道理：读书是一条脱贫致富之路。他们千方百计将从牙缝里硬挤出的叮当几个钱，全用来供娃娃念书。在遵义最贫穷的一个乡村就有这样一个争气的女娃，每天怀揣2个冷馍，光脚往返上百里山路，面壁苦读6年，各科成绩优秀，山窝里飞出金凤凰，奇迹般地考上了县重点中学。

　　女孩子一脚将要跨进本县金牌中学，从天而降的喜讯却将中年驼背、满脸皱纹的娃子他爹击倒在破床上。面对城里孩子盼都盼不来的天大好事，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读6年一贯制的重点中学，对他来说需要天文数字般的一大笔钱，从何而来？

　　他不吃不睡想了3天，不行，不能耽误娃子的前程，现就到村上去借。他从白天跑到天黑，一个村子跑下来，才借到40元。第2天，天还未亮，他又悄声无息上路了，连趟2条过膝的河，直奔外村。然而，所有的亲戚、熟人的家都走遍了，半个多月下来也只凑了100多元。要开学了，孩子手里紧攥着沉甸甸的这笔钱，踏上了北上的征程。学校格外开恩，免去学费，可还是远远不够。娃子他爹一核计决定，外出卖唱，每3个月准时一笔汇款，100元钱分文不少。

　　1997年我从当地团委得知了这个消息，当即表态，所缺的口子由我来填补。当小陈拿到第一笔捐助款时，高兴得跳了起来。她卧薪尝胆，拼命苦读，年年成绩全班第一。凭着凿壁借光、悬梁刺股的一股狠劲，她第一志愿考上了北京大学。

　　北大毕业后小陈的举动令人惊讶。她三番五次地向教育部请战，要求到中国内地最贫困的乡村教学。教育部门安排她到陇西的一个扶贫县城教学，可实地一了解，她居然不依不饶，闹了半天——理由很简单，这里还不算穷。有关部门心一软，将她下放到东乡当教师，她这才心安理得。平日她吃得最简单，自己动手种菜，又新鲜，又有营养。每月100多元的工资节余下来，全用于复印资料或买书送给学生。

　　读书不用交学费，老师还帮你买书，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那几天才几间教室的学校热闹非凡，家长像赶集般的纷纷跑到学校来，亲眼看到娃娃们一个个坐在教室里专心听课，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你在那里究竟生活得怎样？”学生的家长放心了，小陈的亲人们都忐忑不安。“当地人对我可好了。学生们住在好高好高的山上，我去家访，天晚了，就和孩子挤在一起睡，半夜一翻身，两人都滚到地上，还好，是泥地，一点不疼。哈哈哈！”

　　听了小陈的这段自白，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从穷乡飞出来的金凤凰“自寻苦吃”，以苦为乐，令人深思，让人钦佩！

　　受助女孩长大了

　　“周老师，我拿到专科升本科的毕业文凭，过两天就要到外资公司上班了。”2011年7月周六的一个早晨，打开手机，屏上突然跳出一条简短而又醒目的留言。读着读着，我的眼睛不觉湿润，渐渐模糊了……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80后女孩。粉红色的上海科技大学英语专业入学通知送到了小王手里后，老师、同学们纷纷赶来为她庆贺，可她的脸上却布满了愁云：天底下人人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可老天爷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残疾的父亲长期卧床不起，重病的妈妈又下岗回家。3年的学业急需一大笔钱，可这钱从哪里来呢？

　　就在小王郁闷犯愁的这一刻，我作为市级机关的党支部书记，带着一班党员出现在她的面前。“小王，这学上定了，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你解决！”就凭这句话，我们与小王在帮困助学中结对，专科3年毕业，又顺利完成了2年的专升本。5年来这位可爱的女孩，不断给我们展示其历经磨砺的鲜活人生。

　　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减轻家庭负担，课余小王毛遂自荐为一家外国人的家庭当起了家教。2008年元月那几天，百年未遇的申城漫天大雪给浦江两岸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到了给远在浦东的新加坡家庭小哥儿俩补习中文的时间。下午，窗外雪花漫天飞舞，女孩小心翼翼一打开家门，趁虚而入的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浑身直打哆嗦。好不容易挤上久等才来、拥挤不堪的公交车，连换了3条线路，跌跌撞撞准时赶到了施教家庭。

　　“哇，今天这么大的雪，您也赶来了。”女主人身穿厚厚的休闲服，一脸惊讶地说，“从下午起，哥弟俩就一直在嘀咕，王老师会不会来。5分钟前，他们还趴在窗台前不停地看。”“我的家教不应受到天气的影响。”小王微笑着用流利的英语回答。

　　夜雾弥漫，冬雪更大。午夜11点的钟声敲响，4小时的补习课程结束。小王整理好手提包，起身准备回家。热情的女主人原想留她过夜，但第2天上午学校要考试，再晚也必须回去。从安全考虑，女主人决定亲自驾车送小王。无奈只走了半程，因雪太大，车再也无法向前。

　　与女主人告别后，小王来不及多想，便深一脚、浅一脚匆匆赶路。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原本喧闹的大街上，今晚怎么变得特别静寂？空荡荡的路上竟没有一个行人，路边死沉沉的大楼内，家家户户的灯早已熄灭。一股莫名的恐惧袭来，脚底一个踉跄，失去平衡的身躯重重地摔了下去。挣扎着爬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胳臂，鼻子好热，伸手一摸，竟是热乎乎的鲜血。忙着擦鼻血，一不留意，人又滑倒在地。就这样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平日只需一小时的路程，她竟整整走了4个多小时。待回到家，梳洗完毕，天已微微发亮。

　　好在乐天的小王把每一次的磨难都视为对自己的严峻考验。如今，害羞的女孩已经长大。在搏击风浪的社会大学中，我们等待你的又一张鲜红的毕业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