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正式退休赋闲的我，与一家人忆苦思甜“我们这些老头子”时，显得尤为有仪式感。特别面对着丰盛饭桌讲到以前过的苦日子，好像三年困难时期、凭票供应的艰苦时期，咂吧着嘴的儿子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不屑模样，就是一句“爸，又老革命了吧”结束了我欲言又止的教育情怀。当时6岁的小孙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热情地招呼我，吃，吃，一句“再也不会让爷爷饿肚子”的童言一扫我的阴霾。

　　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似乎我们的生活不再苦于填饱肚子的基本需求。相较于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以后出生的儿子已然是泡在糖水里“发大”的。我们似乎也因为饿怕了，总担心长身体的儿子吃不饱吃不好，想着法子，变着花样让他吃饱吃好。久而久之，挑肥拣瘦，以各种为由的不喜欢、不爱吃“成就”了倒掉和扔掉，那些我们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浪费和奢侈。显然小孙子早早就背起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抑或“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都无法赶上随处可见的剩菜、剩饭的节奏。

　　中国人的餐桌内容无疑是一部文化史，更是对时代发展的进程可见一斑。经济的迅速发展，时代的跨越，观念的转变，使我们餐桌的“内容”悄然地发生变化。曾经大碗的糙米饭就着不见油水的矮脚小青菜，呼哧呼哧不带停顿地填饱了肚子；从没有选择的贫穷到计划供应，餐桌上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日子飘来了令人神往的荤油的香味。一滴也不能浪费的汤汁拌着白饭下肚，不但填饱了肚子，更满足了欲望；踏着奔小康的步伐，富裕的思想观念首当其冲地体现在了我们对食物的态度上，就是“多多益善”。

　　回想起近期参加过的婚宴，聊天聊到最后起身的我目睹了已结束的酒宴。回望大厅里的20余张大圆桌，装菜的盘子在玻璃转盘上层层叠叠地堆着。清蒸鲈鱼、奶油焗龙虾、牛仔骨等“硬菜”都剩下多半，有的菜甚至一口也没动过，吃完后也无人打包。耳边那一句“不能让人觉得请客的人小气”为这一切盖棺定论，附上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你管不着。”这是以前小孙子在被批评浪费食物后的第一反应。面对吃不完的美食，小孙子对倒背如流的古诗并不懂得其中的意义；面对用不完的资源，对节俭的概念也不知其所以然。

　　可是事情的转变似乎就在不经意间。

　　硕大的“光盘行动”字样可谓横空出世，从2013年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报纸、新闻联播、地铁的广告和每一家餐馆里。那个在我眼里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孙子，还是悠哉地吃着我叫不上名的零食，挨在我身旁装模作样地陪我看着报纸。只是忽然小孙子拿着那个沾满了混合着零食和口水的手指头指着“光盘行动”的字样，非常兴奋地告诉我，阿爷，这个我懂。“是啊，有哪样你是不懂的呢？‘粒粒皆辛苦’你早就倒背如流了啊。”未加思索的我一点也没收敛起夹枪带棒的话语。

　　还是那个丰盛的餐桌，平日里嚷嚷着要点这个喜欢的虾，那个也喜欢的鸡翅，一副鱼与熊掌定要兼得的小孙子有天似乎变得出乎意料地安静起来。起初我以为不饿的小孙子吃起来却一点也不含糊，而且临走的时候还吩咐老头子我，把没吃完的鸡翅打包，愣是惊得我连下巴也掉了。我边打包边夸奖服务员，你们厨师的手艺大长进啊，小孙子舍不得留在盘里的那些。小孙子倒不以为然起来，“阿爷，‘光盘行动’侬懂？”

　　嘿嘿，这句“懂”是小孙子的一种成长，更是小孙子对这个节俭朴素美德理解的一种真实体现。我想在近五年里，社会面貌发生了量变到质变的变化，各种习以为常的不良风气“拨乱反正”。在这个精神洗涤的过程中，我们这些老头子进行了传统美德的再教育，而我们小孙子一辈正沿袭着美德的方向积跬步，至千里，直至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