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和父亲去看望君特教授和他的夫人蕾娜特。走进熟悉的庭院,他们的大狗像往常一样扑将过来。蕾娜特穿着白色的长裙,脸上的妆容和以往一般精致,她笑盈盈地款款走来,优雅依旧,只是憔悴却是掩藏不住。君特站在房门口,远远地冲我们招手,他已经走不了这么远的路。看见他的举步维艰,我的心里充满感慨。
君特和蕾娜特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父亲在德国做过好几年的访问学者,与君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君特是德国航空航天界的知名教授,也曾是大学的校长,那可是个不怒自威的人物,走到哪里,再热闹的场合也会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我到德国时,年纪很轻,君特和蕾娜特很自然地担负起了监护我的任务。他们除了担任大学里的职务外,还有自己的飞行测量公司,蕾娜特任总经理。蕾娜特要求我每个星期三下了课,都得去公司和她见面,详细汇报我一周内的情况。但是她问得很有分寸,不会让我感觉压力。她和君特还经常带着我去听音乐会或是参加一些活动,在这些场合上,我和无数学界政界或是商界的重要人士打过照面,君特向别人介绍我时,都会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女儿。”
毕业之前,我便随丈夫南下法兰克福,但是,我的毕业论文都是蕾娜特审阅过的,结业考试期间,我住在蕾娜特家里,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君特很忙,根本顾不上我,蕾娜特却会在适当的时候给我送一杯热茶加点心。之后我顺利毕业,在法兰克福的那几年里,我们见面很少,直到我们回到北德,尤其在他们老两口都退休之后,我们之间变得像家人一样自然与亲近。
君特隐退后专心于他的小火车,他们家整个三楼都是他的模型火车,由三台电脑控制,后来君特又在机场附近的树林里租了七十公顷的土地,在那里铺上铁轨,自己一手打制了十数节敞篷车厢,每节车厢可以坐进四个人,春天的时候,他当火车司机,后面带上儿孙好多个,呜呜地在树林里呼啸而过。夫妇两人虽然时常出去旅行或是和朋友们一起远距离骑车,却淡出了正式的社会活动。他们现在愿意出席的场合,无非是外孙们的入学典礼。我儿子小学入学式那天,君特送给他一架木头飞机,我认识这架飞机,知道这是君特自己上小学一年级时做的他人生第一架飞机模型,我明白这份礼物的贵重,儿子当然是不会知道“君特的飞机“意味着什么,他那个时候就喜欢把脑袋靠在君特的肚子上打盹。
近些年来,君特夫妇的健康每况愈下,尤其是君特,几年前被查出癌症,状况不是很稳定,他们的大女儿住在他们附近,可是小女儿安妮却始终在法兰克福,每年见不了两次面。所以圣诞节的时候,蕾娜特都会在安妮回家期间要我们过去,她和普通的德国母亲一样,平日里和儿女们各过各的,但是圣诞节的时候,却希望能够全家团圆,一个不少,每在这个时候,我都会深深感觉到,蕾娜特是真的把我当女儿了。
我有幸遇见君特与蕾娜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