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高中的女儿去学校了。爱人约了同事上茶馆喝茶。我没人管,正好睡个回笼觉。一个中年男人,睡一次懒觉,也是难得享受一次的清福……
又见到了那条悠长的青砖路,三两只鸡在路边悠闲觅食,有犬吠声从深巷里传来。又看到那个背了花书包的长辫子女生匆匆走过。
一户人家欢声笑语,客厅里摆了几张桌,桌前坐满了亲友,饭菜与酒肉的香味飘到了街面上来。我从大门前经过,才知道是我一个堂叔家可能在办什么喜事。
正心中疑惑,后面有人叫我。回头看,是父亲,上身是藏青蓝的中山装,乐呵呵的样子。脸上红光满面的,并不是我印象中的那般憔悴。便问,身体不错啊?父亲笑,是吗?看来今年死不了啦。我心中一惊,不解父亲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父亲也才六十多岁的样子,并不见老态。父亲仍是笑眯眯的,说堂叔让他来叫我去喝酒呢,不知道我从部队上回来。
这才明白,自己是千里迢迢从部队回家探亲的。但也奇怪,为何见了父亲并不是久别重逢的亲切与欣喜。
父亲还在望着我,笑。
蓦然——就醒了。深秋的阳光照过来,我在床上,城里的家中。懵懂中,想要抓住梦中的父亲,再聊上几句,却是不能够了。我心中愣怔着,父亲红光满面的样子犹在面前,他熟悉亲切的声音还在我耳畔,他眼中的光波仍是从前那样温暖甚至慈祥得令我依恋。只是,我知道,再过上一阵,时间就会令他的声音消失,将他的面容模糊,将他慈祥的目光切断……直至变成我心底里不再明晰的一个幻梦。
时间啊,真是把凌厉得不见血的刀。
算起来,父亲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是27年多了。都说是十年生死两茫茫,近三十多个春秋冬夏已然过去,人生的有些变故实在令我措手不及,锥心疼痛。但一刀刀割下去,滴血的心,撕裂的疼,苦涩的泪,也就一日日变淡,伤口已结痂,泪水也擦干,淡化得感觉自己的心亦变硬。有时明明心里还想着远去的一位亲人,缓一缓,舒口气,就能转换念头,风轻云淡地与人闲话,心无旁骛地处理工作,然后喝杯茶,什么也不想,不许想,默默。
虽说有时,在夜深人静、孤寂徊徨,在郁闷得无可如何的时候,会自觉地想到从前与过往,情不自禁地想到远去的父母,那些变成回忆的亲人。但那种忆念,已不复是刻骨的忧伤,而是一种轻梦无痕的牵挂。有时面对夜空,想到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每一颗星星都住着一位逝去亲人的说法,我甚至会多情地寻找,想着哪颗星星是父亲,是母亲,他们是不是也在用闪闪的星光诉说他们的牵挂,向我张望,自己将来又该在哪里……在如此星空下,我心中并不觉得忧伤或孤独,却自然地涌上一层暖意。我知道,在我心里,父母亲人其实是永生的,便也似乎有了安慰。
我知道,有些事其实不需要想起,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从生命的源初,直到最后的终点。
而这样一个阳光温软的深秋,九九重阳节的第二日,父亲走进我的梦中,一定是他想我了,或者是我想家了——也许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