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魁北克到安大略省境内尼亚加拉大瀑布的800公里路程,是加拿大有名的枫叶大道,大城多伦多、金斯顿、渥太华、蒙特利尔等都分布在这条大道上。起源于安大略湖的圣劳伦斯河与枫叶大道平行,千余个大小湖泊散落大道两旁,每到深秋,火红的枫树、深黄的杨树和高挺的白桦点缀着湖光山色城镇村庄,景致非凡,色彩绚烂得惊心动魄。
很多地方生长枫树枫林,中国人对于“枫”字绝不陌生,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白居易的“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都是著名“枫句”。但加国的枫景不太会让你想起那些或幽美或惆怅或苍凉的唐诗,这个地方太辽阔了。枫叶大道两旁旷野飞驰,时而,车子似在一条树廊里穿行,当公路蜿蜒升高了一些,眼前豁然展开赤橙金碧交织的森林,绵延无尽的巨大彩毯,只能以“壮美”来形容。
秋天当然是这里最好的季节。就像胡晴舫在一篇文章里说的,“因为秋光灿烂,天气美好得像这个世界仍值得活下去。”
但是今年却有点奇怪。
夏秋交替时节又来到多伦多,又住进红砖小楼都已八九十岁了的小街。以一枚红枫叶为国旗图案的加拿大人,爱枫名不虚传,每户人家门口,塔松、花坛之外,几乎都种了一棵枫树,远望连成一片。
气温所致,北边的枫叶每年都红得比较早,周末我们出城往西北行,跑了一百几十公里来到著名度假地科林伍德,登上安省的最高点蓝山,在百万年前形成的尼亚加拉断崖上登高爬下过峡谷钻岩洞,在安省最长的人工悬吊桥上摇摇晃晃;下得山来,又进果园又喝鲜酿啤酒,还在乔治亚湾远眺了海一样无际的休伦湖,两天后归程时车厢里满载自摘的苹果,可是,都10月第二周了啊,说好的红叶在哪里?
“不赏枫的秋天就是过了个假秋天”——三联生活周刊上一篇文章的标题很网络,会心一笑时忽然明白了:赏枫,在加国早已是人们的一种心理节奏和仪式。叶子由绿转黄或变红,然后被渐渐凛冽起来的秋风吹落,季节才算完成了交替,人们才安心预备进入长冬。落叶纷纷后就是万圣节,让孩子们兴奋的“鬼鬼”们该登场了,去年万圣节夜里带小朋友去各家各户讨糖时,是穿了件薄羽绒衣的。
枫叶为什么至今不红?其实大家都懂的:今年的天气太暖和了。确切地说,地球变暖,连多伦多也越来越“不冷”了。但10月中旬都快过完,秋意仍然不浓,就像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一件重要的事情悬而未决,跳过了正常程序,让大家心里悬乎乎的。
我望着树上的那些叶子,半黄半绿或半褐半绿,枯黄焦褐的叶边围着残绿叶片,它们僵持在树枝上,有风吹来就哆嗦一阵,犹如不上不下的,尴尬的人生。赏枫季已经过了吗,我关心的不再是哪里的叶子红了,而是好奇,这些黯然的叶子是不是等不到转黄变红,就将被冷风无情扫落在地?
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
金宇澄小说《繁花》里有个人物叫小琴,她说:“我以前一直认为,人等于一棵树,以后晓得,其实,人只是一张树叶子,到了秋天,就落下来了,一般就寻不到了。”
人,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片树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