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假期里，考出了人生中第一套潜水证书，然而我依旧不会游泳。非但不会游泳，还很胆小，当得知普通保险不包含潜水项目时，特地买了三份特含高危运动项目的短期保险，才背着行囊战战兢兢踏上了去往薄荷岛的旅程。

　　为什么要学潜水？在出发前，我甚至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回避了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我是喜欢大海的，从小生活在江南都市的我很少有见海的机会，清澈的海水、洁白的沙滩、碎浪和略带咸味的海风对我来说都是充满新鲜感的诱惑，但真正的大海远远不是我们平素能及的海岸线、海平面，它代表着一切可能。我们可以爬上高山，可以探索外太空，却至今没法彻底了解带来地球上所有初始生命的海洋。如果非要说和沙滩上喝啤酒、晒太阳、游泳和冲浪嬉戏的游客有什么不同的话，潜水能让你比别人更亲近大海，即使那对于大海来说可能只是针尖大小的差距。

　　我的潜水教练建议我将基础开放水域课程和进阶课程一同学完，也正因如此，为了安全起见，教练对我特别严格，不仅认真教授了理论课和两次深水泳池课程，还三番五次微信提醒我复习内容，并在抵达薄荷岛的当天下午就开始复习上课。在把所有技巧重新练习后，第二天一早，我和潜伴们、教练由当地人驾船送到了潜水地点。罩着面镜，依靠嘴巴呼吸，有些闷闷的感觉，海水湛蓝，低头看，浅色是沙，深色是珊瑚礁，大海看起来很陌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我鼓足勇气一跳，因为没捂牢面镜，咸涩的海水一下涌进了鼻子，呛了一口，于是手忙脚乱地排水，努力稳住，让自己慢慢调整，最终放松地漂浮在水面，逐渐适应口衔呼吸器依靠空气瓶呼吸的感觉，缓和一下呼吸，再依照教练的指示和潜伴一同慢慢给潜水背心排气，沉入水中。

　　至此，大海才向我打开了全新的世界。

　　海中并不是想象中的静谧，除了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吐气时争先恐后上浮的水泡所发出的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各种水流夹带而至的遥远含混的声音充斥着你的耳朵，甚至过往的鱼群也偶有自己独特的声音，唯独潜水员之间无法言语沟通，只能仰仗手势交流，因而多了很多心领神会的乐趣。当你被国外纪录片中的海洋世界所打动时，你不会想到真正“到达”时，所受到的震撼和感动才是刻骨铭心的。阳光在海水中折射，并顺着视线向渐蓝而黑的深处伸展，一切看上去如真如幻。除非潜到深水，色彩会因为海水的深度逐渐损失，如果待在浅水的地方，目之所及都能称得上色彩瑰丽：金灿灿的吸管鱼、艳到滴血的三角形神仙鱼、拥有绸缎一样柔滑身躯的亮蓝色海兔、与海中峭壁垂直生长的巨型粉色海扇（珊瑚的一种）、黄褐相融、缓慢自在的海龟，你在调料盘里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颜色，都活生生抖落在眼前。倘若运气好，遇到鱼群“风暴”，顷刻展开一幅流动、立体的巨型油画，带着闪亮的银色金属光泽嗖嗖地与你贴身而过，将所有的感叹词席卷一空，只剩一声被淹没在噗呲噗呲的呼吸中、包含着所有赞叹的“哇”——只有这时，生命的浩瀚和伟大才真正为你所理解。

　　然而潜水并不只是为了“看”。在水中随着深度不时调节中性浮力，学会以浮力和重力的相互抵消来维持平衡后，你所身处的便是一个失重的世界。骨骼、肌肉、关节、五脏六腑……卸下在陆地上身而为人的重量，卸下责任、压力和防备，卸下所有表情，将自己交给大海，任水流推着你向前。

　　此时水中的你是与世隔绝的你，却也前所未有地是只属于自己的你。专注、坦诚、平静，正视并接受自己所有的不足，唯其如此，你才获得与海平等对话的权利，洞悉亿万年间无数生命在这里孕育、诞生、进化、死亡的秘密。你感到自己的渺小，以及一种切切实实的矛盾感：你似乎属于它，它却从未属于你，它是万物的母亲，它是永恒的守候。

　　请让我静静地看着它，就足够了。在水里反复默念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我想学潜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