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问渠
“问渠”茶馆的二楼,唐驯石占了一个包厢,眼睛一直盯着楼下。午后开始陆续上客了,店小二们来回抹桌摆凳,端茶倒水,戏班子的小生抓紧开场前的时间在后台热身。今天又多了些生面孔,几个外地客看样子是远道而来,还带着食盒、凉顶、轿杆。一个店小二一边反复抹着桌子一边仰头向二楼包厢这里看一眼,又看一眼。树家林认出来了,那是树林中与局长站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只是把对襟衫换成了店小二服装。树家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唐驯石这几日天天来“问渠”。
“已经二十多天了,一个卖帽子的也没出现。”树家林低声说,“日本人从北平打到天津了,我们还在严查共产党。”他又说。
唐驯石拈起一块点心,答非所问地说道:“这‘哈鹿鸣’的香油黑麻饼不比从前了,里头的桂花捂了。”“去年雨水大,收的桂花多不好。今年看样子也收不上来了。”树家林说。
“日本的樱花虽然多,却不像咱们的桂花,可入药食。我在外头的时候,就想这几样东西。”唐驯石叹息着说。
“唐队长想哪样东西啊?”娇脆的女声传来,包厢绣帘一掀,一个女子款款走入。她轻施粉黛,一件嫩黄绸衣用一条浅翠色素绦松松束住,显得玉润可人。树家林想这就是李美丽了,名不虚传啊。
“唐队长,在看什么呢?”“我在看,还有没有人再来卖帽子。”唐驯石用手指敲敲桌子。
“当然没有啦。”李美丽拈起一块云片糕,吹吹上面雪白的霜糖,送到唐驯石嘴边,娇声说道:“因为卖帽子的已经死了。”
唐驯石哈哈地笑起来,一把把李美丽搂在腿上。李美丽把脸更近地凑向唐驯石,连树家林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甜腻腻的脂粉香。李美丽说:“队长,那个卖帽子的宋家小子真的是共产党吗?”
唐驯石看着树家林说:“家林,你说呢?”
树家林嗫嚅着说:“局长说是,就是。”
唐驯石在李美丽脸上扭了一把,伸手揽住她的腰:“你今天唱什么?能不能给我整点新鲜刺激的?”李美丽扭着腰说:“哟,唐队长惦记着新鲜的了?人家可是正经唱戏的。”
唐驯石笑了,他把云片糕递到树家林面前:“你也尝尝,看这号称阜宁大糕的是不是真货。”树家林赶紧站起来说:“队长,我继续巡逻去了。”唐驯石点头:“去吧,里头外头都盯仔细了。”楼下咣地一声锣响,李美丽从唐驯石腿上坐起来说:“该我准备上场了。”
包厢的窗子咣地撞开了,一个人影翻身跃进,唐驯石下意识地伸手抓枪,但对方一声“别动”一把闪亮的西餐刀抵在唐驯石的脖子下。唐驯石看到持刀的人居然是唐笑石。一旁的李美丽嗷地尖叫起来,这声音真是刺耳。
“别叫!”唐笑石的耳朵受不了这种刺激,他皱着眉头,挥了挥修长净白的手指,对李美丽说:“你走你的,我不是找你,我找他。”他用手指指唐驯石。
唐驯石侧着脖子对李美丽说:“别怕,他是我兄弟笑石。”
唐笑石用雪亮的西餐刀抵着唐驯石胸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人?”
今年的7月29日是唐元翰50岁生日,头一天,报上消息说,宋哲元的29军已经全线南撤,还损失了赵登禹与佟麟阁两位将军。淞沪失利。这样的时局下,唐元翰的大寿只能一切从简,只有几个平素来往密切的悄悄上门来小坐。在胡管家看来,这几位与其说是来祝贺生日,不如说是来打探消息。
唐元翰本就是个仔细人,所以他并未对时局做出任何评论。其实,他也无法评论,因为大儿子虽在省党部任职,但回家却不露一点口风,所以这几位与唐元翰低语数句后便放下礼单告辞了。唐元翰送客回来,吩咐关上大门。没有客人,自家人还是要贺一贺的。
这天唐笑石被解除了禁闭,二太太早早吩咐厨房备了菜,还特意从“五云斋”定了点心。哪知到了中午吃饭时,两个儿子一个也没有出现。胡管家上楼看了下来说,二少爷根本不在房里。唐元翰当然知道哪里能找到小儿子,他甚至能想到儿子在宋家紧闭的大门外打转,一边跳起脚声声高喊着的样子。果然,当胡管家赶到宋家门口的时候,唐笑石正和守在那里的兵丁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