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那年他没有上船

　　因为千里寻亲，李蔷华的演艺生涯从云贵川转移到了沪宁地区，在南京大戏院一炮打响后，又回到上海，转而又去苏州。苏州还没结束，南京又来请，因为上海催得紧，不得已撤了石头城的戏。《碧玉簪》《鸳鸯冢》《青霜剑》《女儿心》《四郎探母》《玉堂春》《桑园会》，一出接一出，无论扮相、外形、内神，都让人耳目一新，赢得了老戏迷的一片喝彩。

　　随着舞台艺术的日臻完美，李蔷华开始有了自己独创的艺术追求，比如她为了让服饰尽善尽美，简直就是不遣余力。她认为服饰是舞台艺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观众看戏看什么？除了要唱得好，服饰等枝枝节节的地方同样重要。所以一定要新要美要靓，要与众不同。听说苏州的材料、工艺顶尖，她就专门去那里定制服装，不惜大笔投入。

　　有一次，还是在南京大戏院，离开演还有一段时间，李蔷华跟平时一样，早早到达化妆间，开始认真上妆。妆容还未过半，舞台老板来了，说是来了一群记者要求采访。对李蔷华来说，接受采访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提前约好的。老板说，照理应该是这样，可他们突然就来了。

　　李蔷华担心影响演出，便说：那就请记者们等等吧，化完妆再见。老板觉得她话在理，就等她妆齐了才见记者。为了这事，有的记者就不开心了，批评李蔷华脾气大、端架子。李蔷华不能接受，因为在演员眼里，关系舞台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丝毫不敢马虎。

　　那段沿着长江来回的日子，演出密度特别高，幸好年轻，还是挺过来了。1942年春的一天，苏州演归，火车返沪，出站见到一辆黄包车，李蔷华招呼了一声，跟车夫说了声“福州路吴宫饭店”，上车就闭上了眼睛。

　　进了房间，李蔷华仰倒在床上，心说该好好歇一歇了。妹妹也躺倒在另一张床上，不想动弹。就在这时，妈妈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李蔷华以为妈妈与继父斗嘴了，便要起身相劝。妈妈慢慢晃晃脑袋，说：“你们的亲生父亲找上门来了。”这个消息让女儿们大吃一惊。

　　原来，那年在武汉，他根本就没有上那条船，也就没有被日本人炸死这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都支支吾吾，没有说清楚，秦如冰也就没有再问。

　　他是从报上登载的演出广告知道她们的行踪的，至于为什么不早点来认亲，偏这时寻上门来，他没说，她们也没问。很奇怪，也许因为他的为人，他曾经的心狠手辣，加上九岁离开后就再没有他的音讯，有了时间的打磨，特别是生命中有个李宗林作了父亲的参照物，这个人的再度出现，让李蔷华的心湖微澜未起，有的只是淡然。

　　不过，话是这么说，处理还是得谨慎妥帖。这就是伶人的难处，本是顺理成章，谁都能理解、能说清楚的事，就是不能说，得躲藏深埋。诽闻说，古有之。豆腐里挑骨刺，无风掀大浪，再干净的白布，芝麻大一点事，顷刻间会被染得墨黑。

　　这就又得说到哥哥。当初火车上一番谈话后，李蔷华到处演出，手头逐渐宽裕，她关心哥哥，自己房子还未落实，就先给哥哥在上海五马路（现广东路）买了套大前楼，随后又帮他成立了一个杂技团，就叫“李棠华杂技团”。这个“李”是哥哥心甘情愿冠上去的，“棠”字呢，与弟弟棣华中的“棣”字一起，出自继父的智慧，蔷薇、棠棣，诗意，素实。有了自己的杂技团，哥哥的腰背硬了，他的师叔伯师兄弟都聚到了他的团里，瞬间有了人气。

　　有一天，见妈妈又在叹气，李蔷华就问何故，妈妈说：“你没有看到，哥哥的团里空的呢，怎么出去挣钱？”李蔷华接口道：“这个好办，我马上给他置新的。”李蔷华知道，儿子是妈的一片天。哥哥的杂技团缺少行头，她却在成都做了一批戏服，妈妈是眼热这个。在南京和苏州演出后，李蔷华除了给自己剧团再置新装，也为哥哥的杂技团新做了两堂戏装，妈妈和哥哥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至于如何安置生父，李蔷华认为哥哥是最合适的人选，让生父到哥哥的杂技团，帮助搬搬弄弄，凭藉人情濡沫，安置下半生。

　　（因报社版面调整，从7月1日起“连载”版的故事将在手机“新民”APP的“夜光杯”频道中继续刊出。）